这在以袅眼里是一种莫名的挑衅，他觉得自己因为这句话就好像被当成了胆小怕事的人。
一点无名鬼火在胃里烧了起来。
以袅深吸一口气，于是这股恼火没在他脸上显出半分。他接过知闻的话，回道：“是，走下去。”
“血管？”章灼珏突然出声。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知闻和以袅两个人在旁边一直打哑谜，现在才终于砸吧出点确切的味来。
“字面意思。”知闻道，“沿着异种的血管走。”
“废话，这层我当然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异种的血管暴露在外边，怎么回事？”章灼珏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周昌兴倒是沉顿一声，旋即瞳孔放大，豁然道：“好家伙，闻哥的意思是我们在异种体内？”
章灼珏应声了然，她接受能力极强，下一秒便开始环视着四周：“那这山洞就是一整个大异种，活物啊。”
“那我们岂不是已经被吞了？随时随地都能消化……”王苟声音连着整个人身上的肉都在颤。他手里还抓着那张石牌，跟给小狗顺毛一样来回捋着，仿佛这样心里就能安稳下来。
“可以这样理解。”知闻说道，但他看着王苟那可怜样又实在不忍心，斟酌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别太……起码没一步到胃。”
“……可是，哥。有什么区别吗？都砧板上的鱼了，早死晚死都得死。”王苟哭腔马上就出来了。
以袅一直没有说话。
他自从王苟跪地开始就一直观察着他们所处的空间——这是一个封闭的窄小空间，面积不大，但高度却不低，像一个立起来的狭长棺材。但与外边不同的是，这里的洞壁跟行将就木了一样，连翻都懒得翻一下。
虽然知闻的伤口已经被他自己紧紧勒死，但布料上还有一点沁出来和最开始沾染上的血迹。
他站在外围的时候，墙壁上和地面上的软泥还会随着那股飘香的血味象征性地晃动两下——甭管吃不吃，好歹证明自己是活的；然而自从进到章灼珏三人藏身的洞窟里，这儿的墙壁就跟入土了一样，不管知闻离得多么近，甚至都快贴上去了，还是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饭都不愿意赏个脸。
它一直是硬化的，尸僵一般，半点没有要变稠软的迹象。
跟死了一样。
以袅环视着四周，对上了知闻的双眼。
他没有再说其他废话，只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土。硬质的洞底在他的动静下传出石块被碰撞的声音。
“这个区域已经死了。”以袅说，“局部死亡，它活不了多久了。”
知闻从身上抖出了一点红藓的碎屑：“所以才会自己把自己吃了。”
以袅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想到：“消化物……这都带着？这人不是有洁癖吗？什么时候治好了？”
知闻微笑，澄清道：“带回去给科研院分析用的，不是个人癖好，别多想。”
“什么什么？谁自己吃自己？”周昌兴来了精神，他围了过来，盯着知闻手套上的那点红藓。
待看清是什么东西了，周昌兴惊讶地摇摇头：“天……这么重口……”
“走投无路了。”知闻道。
“毅力啊……就这么想要活下去？”周昌兴感叹道。
“净搁这儿放屁，能活着谁愿意寻死？”章灼珏抱臂，笑了一下。
“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周昌兴搓搓手，点头道，“得向它学习这种精神。”
“是，谁见过一个人为了活着能狠下心自己把自己给吃了？”知闻道，“究竟想干什么啊，意志这么坚决。”
他摆动着那只黑色的皮手套，脸上流露出一丝探究样的深意。
“……可能是……急着回家给孩子烧饭？”王苟皱巴着脸，小心翼翼在旁边又接了一句。
“苟子，你真可爱。”章灼珏抿唇，露出一个与她形象严重不符的、慈祥的笑。
“也不是没有可能。”知闻道，“但总之，它求生欲越强，对我们就越不利。还是趁早出去的好。”
“速战速决。”章灼珏单手把炮一抛，扔到了周昌兴的怀里，转手又拔出两把比较轻便的枪。
“姐！说几回了你扔的时候得提前吱个声！”周昌兴反应一秒才向那只大炮筒张开双臂，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抱住它，双脚跟跳踢踏舞一样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不好意思明明，替我收下先，我怕待会儿累着我们家小白。”章灼珏回头，看见周昌兴那憋屈王八样，一个没忍住就大笑出声，“你这不行啊，回去还得加强锻炼。”
周昌兴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炮筒抱在怀里。
他猛地憋了一口气，脸色涨得通红，随即一个深呼吸，不到眨眼的功夫，那炮筒竟然在他的怀里渐渐变成了透明的，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周昌兴喘了两口气，察觉到以袅的目光正朝这边瞥过来，于是才发现好像一直都还没能向他介绍过自己的能力。
眼下他们是队友，倒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一点小才艺。”周昌兴似乎并不想介绍自己的能力，两句话让他说的不情不愿，“我其实没什么战斗力，就是储储物啥的，嫌沉的东西给我就行。别的不说，搬东西特方便！”
“既说了就都说完吧。”知闻笑了一下，抛了个眼神过去。
周昌兴抠抠手：“哥您给我留条底裤吧。嗐，其实别的也没啥了，就是那个，偶尔可以传送一下东西，当然起始地距离不能太远，太远得要我半条命。”
以袅没忽视周昌兴那点小九九，不过他没在意，倒是知闻逼着人家坦诚的行径让他没预料到。
他旁观着，在心里鼓了个掌——随身驿站吗这不是。
然而这鸡肋的后勤技能虽然在日常活动中挺方便，但在战斗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派上了战场。
哦对，人少。
以袅拽了一下知闻，问道：“你们哨兵都是怎么被编入正规军的？”
是，他一直忘了这一茬了。这群哨兵总不可能一觉醒就突然能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是“天降大任”，然后马不停蹄找到组织，一个挨着一个地壮烈。
赴死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觉悟，“一切为了人类联盟”这种场面话真正在平常群众心里大抵也只是一句煽气氛、烘托情绪的标语口号。说到底，真正能做到以他人性命为己任的实际又能有几个？虽然不知道当正规军有没有五险一金、工资如何，但这显然不算一件划算的好差事。
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他人性命，而走马观花地潦草度过自己的一生。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思路跳的挺快。”知闻侧脸，有点惊讶的样子，像是不知道以袅为什么就问出了这种话。
旁边的章灼珏看向以袅，她倒是思索了两秒，大概觉得说了也没什么问题，于是开口道：“联盟里头设的有专门用来扒拉哨兵的‘搜寻队’，别的不清楚，但现在的人基本都是他们薅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找的，一蹲就是一个准。”
周昌兴轴着一张脸点点头，显然是认同章灼珏刚刚的话：“这说起来就一肚子气，被拉进哨兵支队的时候，我都还没从病床上下来，在医院里头躺着就被组织收编了。往单子上签名的时候手上还戳着针头呢！什么仇什么怨？”
“是……我过劳心肌炎刚从鬼门关回来，还没喘上两口气就被管制了……我妈一听是公务员，连夜就让我收拾包袱住塔里——谁知道是这么个工作环境？感觉每天被吊着一样透不过气，害怕啊……”王苟的情绪也被带起来了，拽着站在旁边的周昌兴的战斗服就要擤鼻涕。
以袅点头，这套说辞跟之前知闻说的哨兵濒死觉醒的特征对上了。
他瞥向了从最开始就一直在瑟瑟发抖的王苟。都说恐惧的来源是火力不足，也不知道是火力不足到了哪种程度，让这位“重量级人物”恐惧成了这个德行。
但如果不去想的那么复杂，大概只是单纯性格胆小罢了。
然而回顾他们的对话，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规避掉了讨论“拒绝加入”的话题，就如同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一般。
王苟和周昌兴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放到社会层级来看顶多也就是个大学生。如果不是成为了哨兵，大概这时候还在象牙塔里过着“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也许之后会遭受社会的毒打，但也不至于每天活在恐慌之中，不留神间便丢了小命。
说到底，在成为哨兵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天生要背负什么“重大的使命”。然而就在身份转化的那一刻，这些人却注定要被迫成为“流汗流血不流泪”的英雄——这份觉悟无关个人的自我实现需求，纯粹只是被命运随机选中。
哨兵是人类联盟的利器，是普渡城最后一道防护墙。这些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肉食者谋之”忽然之间变成了他们应尽的义务。一瞬间，哨兵们被卷入漩涡，仿佛每个人都忘了他们原先也只不过是平头百姓而已。
从此他们不管本性如何，再胆小，再怕死，只要后退一步，就是遗臭千年的懦夫。
不管这些哨兵需不需要，以袅突然对他们产生了一种温软的同情。
他的这种情感产生得置身事外，似乎忘了自己也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来啦！！！！谢谢各位大大的收藏，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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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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