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灼珏在一旁坐着，怀里抱着周昌兴的头和手，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和蠕动的软泥隔开。
她眼眶泛红，但没有哭。
王苟耗尽了自己的异能将他们送出来，给自己留下了自爆。他的精神控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解除，连救人的机会都不给几人留下。
“还在晕啊。”章灼珏活动还有些迟缓，她看向周昌兴的脑袋，“刚刚也没太用力啊。”
她的话音还带着一点哽咽，扭曲了原本的声线，但这股情绪很快被强压了下去。
章灼珏闭上眼，顿了一下，随后下了狠劲甩甩头。再次将双眼睁开时，她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旋即眉梢一挑，抬手狠劲掐了一把周昌兴的人中。
“睡你个老勺子的，你这个年纪睡得着吗你？”
这一把掐下去用的劲不小，周昌兴原本也只是被怼昏了过去而已，于是整个身体一抽，带得手滑下去按在了软泥上。
软泥接触到新鲜肉类活跃地跳动起来，释放出稀稀拉拉的酸液，烧得周昌兴的手掌一缩，疼痛感带着整个人都往上跳了一下，两脚一蹬就从章灼珏的怀里坐了起来。
“操了，在哪儿？天堂？”周昌兴睁大眼睛，他这时候看东西还是迷迷瞪瞪的，抬头看着如一把业火烧红了的肉堆砌的洞室，嗫嚅道，“还是地狱？”
“哪儿都不是，傻叉。”章灼珏忍无可忍，一拳揍在了他后脑勺。
“姐姐欸！”周昌兴抱着头嚎了一声。
他缓过神来后眼睛迅速扫了周边一圈，看见知闻以袅的时候难得没有打趣，而是先问了一嘴：“队长，苟子呢？怎么不见他人？”
章灼珏没说话，她眼神胶着在对方面孔上，带着寒人的冷意。
周昌兴愣了一下，模模糊糊地，脑子里猛然闪过几个场景——那场景的视角绝不是他刚刚自己在洞室内所站的位置，如果真的要分辨形容，更像是从甬道深处探出的头所能看到的视野。
周昌兴颤颤巍巍地，唇角浮起一个的假笑，有点呆滞，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假。
他脸有点抖，抖得声音发涩：“姐，别吓我。”
章灼珏深呼吸一口，见周昌兴清醒了便不再多话，径直站起身：“给你十秒整理，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检查拾掇好，十秒之后给我站起来。”
“苟子已经停下了，但我们还得继续向前。”她补充道。
周昌兴的眼角被墙壁上的蠕动的软泥和肉映得刺红，他抬手，发现自己的一整条手臂都在发颤，于是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举起的胳膊。
没止住，这时周昌兴发现自己不是这一条胳膊的问题，而是整个上半身都在抖动。
他先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后发出一声崩溃的喊叫，双手捂住眼睛。
假如王苟还在，他会发觉周昌兴的哭声并没有半分为自己的逝去哀嚎的意思，而是彻头彻尾地在为周昌兴自己已经预见的未来崩溃——因为对死亡的个人恐惧。
但章灼珏不知道，她以为周昌兴是因为那层感情。她听见嚎叫后咬紧了牙，把口腔内测的嫩肉咬下一层来。
“嚎够了吗？嚎够了就站起来！你以为你现在能毫发无损站在这里多亏了谁？把苟子这份情记在心里刻在骨头里！”章灼珏重新把枪弹填充好，握在了手中，嘴角扬出一个笑，“今天干不掉这玩意儿老娘就把自己这颗脑袋给王苟割下来陪葬！”
被章灼珏这一声吼醒的不止周昌兴。以袅的瞳孔瞬间放大，知觉重新回到了他的躯体。
王苟的哭喊在他的识海中逐渐减弱，最后归为虚无。此刻，以袅才是真正地从精神世界回归了实际的处境中，尽管还有些恍惚，但那失控的情绪逐渐回归到了他的掌握范围内。
原先对王苟灵魂的共鸣已经消失，留下的还有难言的触动与微微的颤响。纯白的背景与人也渐渐淡出视野，一切归于正常。
以袅扼制下内心的波动，他从知闻的怀抱中缓缓抬起头，拍了拍环住自己的手臂：“让我起来。”
手下的肌肤微微一颤，随后缓缓解开了禁锢，以袅看了一眼知闻的眼睛，但猜不出那是个怎样的表情，于是他只能收起自己的目光，起身从令人眷恋的热潮中退了出来。
“哨兵的体温怎么会这么高？”以袅垂眸，淡淡想道，“好温暖。”
然而不等他感叹完，在脱离热源的一瞬，以袅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的鼻头一片红润，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哭的。
“？”章灼珏扛着枪炮扫了一眼洞室，“怎么突然这么冷？”
周昌兴站起身，但显然没有之前活跃了，他没吭声，只是团在一起搓搓手。
知闻从地上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以袅的鼻尖，手指微微蜷曲，做了一个不知道是触摸还是勾勒的动作，然后收成了一个拳。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来，显然也通过肌肉的变化察觉到了温度的骤然下降——原本还在蠕动的活肉逐渐死寂下来，逐渐冰成了坚硬的一团。
这里的洞道突然死了。
局部死亡？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以袅眉间一蹙，他盯着脚下的地面，脑子在飞快地转动。而知闻拍拍身上的土，看着那片猩红逐渐在山洞中扭曲褪色，从头顶收束起来，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两个人蓦地侧脸对视一眼，想到了之前僵死的洞道，同时涌上了一种奇异的预感——局部死亡，这块含着他们几人的洞室或许已经成为了异种的弃子，而死亡的下一步恐怕就是剥离，也许是将整个洞室从本体卸下；也许是——坍塌。
异种将自己重新裹藏起来，它懂得获取，也懂得放弃，并且相当遵守“事不过三”的道理。
对它而言，为了节省运转身体的能量，将死的洞道一定会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被分离出整体，这实在是一种诡异的自残。而刚刚他们一行人待在死亡的局部，恰好避开了它的活动范围，于是它便“想方设法”将这顿美餐重新转移到自己能够控制、甚至是更有活力的范围内。
那阵咔嚓声与轰响一下子有了解释。以袅迅速回忆自己从与章灼珏他们会和的洞室时朝外看的情况，发觉那眼花缭乱的洞道说不定也只是用来干扰视线的一种方法。
为的是不让他们知道，之前走过的那些死去的部分是要被剥离的，防止猎物逃跑。
以袅突然想起了那根羽毛。
连刀都被溶蚀的酸液怎么会腐蚀不了一根羽毛，更何况那根羽毛看起来就已经被粘液包裹过了。
异种是故意的。
而现在，连在整段旅程中都“不显山不露水”的王苟都能同它自认还算有攻击力的一部分同归于尽——王苟将那条甬道炸了个稀碎，而与此同时异种也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于它而言以袅这群人不过是几顿的吃食，但对这群人而言，显然他们要的是它的命。它不久前才刚刚进食过，手里还有两个头，犯不着为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事儿费劲巴拉地兜圈子。
这并不划算。
现在以袅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是自然死亡还是被迫死亡都好，异种在撤离血管的同时在这边留了一个洞口给几人，它知道他们会想尽办法撤离，而撤离只能通过仅有的缺口，明晃晃的驱赶。
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退让一步的、商讨般的委曲求全：我不会再打算吃你们了，同样的，你们也放过我，我们互不干扰。
太会盘算了，精得令人瞠目结舌。
以袅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一言难尽，因为知闻脸上的神色也染上了一层无法形容的模糊与朦胧，这股介质般的氛围调和了他原本从双眼中落出来的情感，变得难以揣测。
周围传来不太明显的“沙沙”声，土石的碎屑从头顶、两侧的墙壁抖落下来，跟下雨一样淋了几人一头。
以袅的眼神一闪，这显然不是平稳地剥离——洞室要塌了！
“知……”他的话甚至还没有完全说完，知闻已经熟练地像前两次一般俯身蹲下，两手一勾，以袅再一次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知闻的背上。他呆愣一瞬，但很快用手扶住了知闻的肩膀，没再客套地推拒。
“帮我净化。”知闻侧脸说道，他脸上的小梨涡一闪，以袅还没看真切，知闻随即又转向章灼珏和周昌兴，“这里快倒了，赶紧出去……”
知闻尾音不自然地颤了两下——他脖子裸露的地方蓦然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先是后颈触到了一点温热的指腹，随后接触的范围不断向前延伸，直到一整只手掌覆盖在了他的肌肤上。
一束蓝光从那里蔓延出来，瞬间点亮了知闻的视野。
隔着肌肤的厚度，以袅感受到自己指尖触及的脉搏跳动速度猛然加快，他无意识在那块皮肤处轻按了一下，像个好奇宝宝。
知闻的喘息声突然重了一些。
“流氓。”知闻的声音传过来，有一点说不清的沙哑。分明是指责的话语，但却没有制止以袅的动作。
以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接触的光亮，应该比隔着衣服的更管用。”
“……随你。”知闻顿了顿。
“打情骂俏出去之后有的是时间！”章灼珏扬眉，“都往后退退，姑奶奶轰条路出来！知闻，朝哪边？”
知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全部感官从与以袅相触的地方移开。
他环视周边的墙壁，随后毫不犹豫朝右前方的墙壁飞踢一脚！
“这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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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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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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