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以袅看着乔伊，那人手里的针筒尖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正反射出冷光。
“以袅，你是聪明人。”乔伊将针筒放在了托盘上，“聪明人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你觉得你有别的选择吗？”乔伊微微笑道。
以袅没有接话，像是在思索，但不过两秒钟后，他走上前。
接受这玩意儿不一定会死，但不接受大概率没法活，基地不会允许知道了这么多的人不受任何控制。
“对嘛。”乔伊满意道，“蔡金，消毒。”
以袅站到仪器的高台上，他转过身，正对着知闻，而知闻越过两人之间的光屏看向他，额前的长发微微遮住了知闻的双眼，这使得他双眸中神色不明。
蔡金走过来，将束缚带绑在了以袅身上。以袅任由他操作，脑子却在快速思考。
他心里笃定一件事：知闻无法接受抽取，只能从自己身上获取净化延续生命，所以他不会伤害自己，至少不会糊涂到把最后一条生路断了。
在山洞时，他能够明确感受到两种生命体的体征气息在知闻身上胶着，斗争十分激烈，如果非要形容，程度无异于活生生将清醒状态下的人剔骨剖筋——总而言之，不知内里怎样，他向外散发出的气场确实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恶战，而以袅知道，这两场争夺下每每都是知闻重新夺回了主控权——如果是没有求生欲的人，知闻做不到这一步。
知闻想活下去，或者说他渴望活下去，而他活下去就需要以袅。
几只机械臂缓缓升起，以袅的后颈随之一凉，旋即一点剧烈的疼痛让他面部表情忍不住崩坏了一瞬——应该是针头刺进了皮肤。
以袅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注入自己的身体，他的意识随即开始涣散。
“他不会害我。”失去意识前，以袅再次想道，这可能是一种蒙骗式的自我安慰，不过这一瞬间，他并不在乎事实。
“最起码不会要我的命。”
*
乔伊只在注射针剂的时候亲自将液体打进了以袅体/内，剩下的工作他全权交给了仪器和蔡金，自己则摘下橡胶手套退到了一旁。
“第一次执行有中途补给的任务，感觉怎么样？”他站在知闻身边问道。
“很顺利。”知闻回答。
乔伊笑道：“顺利就行，上次把我和阿尔伯特都快吓死了。你怎么想的？趁庆典日大门看得不严，单枪匹马就敢闯进去老巢，年纪小，胆子怪大。该说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幸好跑出来了，要不是碰见了以袅，十条命都不够造的。”
知闻笑了一下，他觉得乔伊很幼稚，幼稚到想和自己永远维系表面上的和平。
这是镜花水月般的波澜不惊。
他看着正被仪器架起来的以袅，那仪器外观和使用方式特殊，让以袅此刻看起来带了点奇特的神性——这想法过于诡异，于是知闻收敛眼神，揉了把有点酸涩的肩关节，嘎嘣一声脆响传来，让乔伊眼皮一跳。接着，他像是有点抱歉地说：“知楼好久没冒过头了，好不容易能扒拉出来点尖，我要是不去，得后悔一辈子。”
乔伊没说话，他转过身，走到办公桌旁用量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上面那群该出栏的有什么动静吗？”知闻道，“有没有人失踪或是其他怎么样？”
“没听说过。”乔伊想了一下，摇头道，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润润嗓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次进去我在异种内部看见了上回没见过的东西，两张地图一个背包。包和其中一张图是文明社会的遗留物，但还有一张大的图纸是后边有人带进去的，植物造纸，我估摸着纯度起码在96%以上。”知闻百无聊赖道，“如果就这上面还没动静，席吃完了的概率不大，我感觉咱们哨兵组织马上就再添一员。”
乔伊闻言把手里的杯子放下：“96%？开玩笑……跑到城外，那群死狗是真不想活了。”
知闻耸肩：“寻死的你也别硬拦着，要我说没的越多越好。”
“肯定不是那帮老的，惜命得很。”乔伊一脸牙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知道了，往后我会注意他们的动静。”
“哦对，还有个事儿。”知闻眨眼，突然又想起什么。
“说。”乔伊顺口气。
知闻开口：“你知道3月7号是什么日子吗？”
*
这手术在仪器上重复过了数十次，技术也已极度趋近完善，由是整个流程走得极快，缓过神来，芯片已经植入了大半。
知闻一直在这里等着，直到整个过程快要结束，心里却突然涌上一股不知名的焦躁。他习惯性摸了把口袋，才想起来出任务的时候烟盒一般都会放在白塔。
他心头的不安定感又浓重了一些。
“差不多了。”乔伊按着表从转椅上起身，他掐点很准，几乎是话音刚落，仪器便“滴滴”响了两声，机械臂缓缓收起，蔡金也从后边探出头来。
“植入很成功，教授，请放心。”一行汗水从蔡金的头上滚下。
知闻听到了自己深呼吸的声音。
“这一紧张就说放心的癖好还是没变。”乔伊笑了一下，点头，“好，辛苦了，把他放下来吧。”
蔡金讪笑，闻言调整好将以袅身上的束缚带解开，知闻两步上前，解除束缚的以袅腿一软便向他趴来，被知闻抱了满怀。
蔡金推轮椅的动作僵持在原地。
乔伊没憋住，眼皮又是一跳。
“……哟。”乔伊眨眨眼。
知闻抬眼，冲乔伊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乔伊摸摸鼻头，有点尴尬地别开了眼。
“我没别的意思……”他解释得略有些欲盖弥彰。
“你还想有几个意思。”知闻打了个哈欠，“不说了，回了。累得感觉倒头就能睡个地崩山摧天昏地暗。”
他拖着以袅向门外走去，半道，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乔伊。
“哦对，人已经回来了，把衣服上的收音关了。”知闻说。
乔伊笑着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用来给以袅展示监听器的电子屏终于熄下了屏光。
待两人走出办公室，乔伊卸下了脸上的笑容，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蔡金，问道：“今天呢？能不能听到？”
蔡金眸光闪烁，最终摇了摇头。
“不争气的东西！”乔伊一脚向蔡金踹过去，抬手便将办公桌上的仪器掀了个一干二净。
*
知觉逐渐回归到了他的身体中，久违地充盈着四肢。以袅感觉自己泡在一种熟悉清冽的烟草味中，整个人呈现一种半趴的姿态，只是身下的床硬邦邦的，还随着向前移动微微起伏——
不对，自己不是在架子上吗？
以袅迅速睁开了眼，发觉自己正跟没长脚一样趴伏在知闻背上。
“醒了？”知闻像后脑勺长了眼睛，在以袅睁眼的一瞬间就问出声。
“醒了。”以袅道，“放我下来。”
“脚没事？”知闻边说边捏着他的腿向上颠了一下。
这动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我……”以袅半口气卡在嗓子眼，砍人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连着半脱口的脏话硬塞着咽了回去，只不过口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到白塔那两步还是能迈得开腿。”
“算了吧，别费那力气了，你省省劲儿吧，脖子不疼吗？”知闻道。
一阵剧痛猛然袭来。知闻不说以袅倒没反应过来，他一张口，以袅立刻感受到了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意，几乎像把他的脖子扭下来又重新缝合上去的一样，零成本体会了一把局部版挫骨扬灰是怎么个事儿。
以袅单手捂着脖子，却没摸到什么创口。
“芯片植入，具体的等下你就知道了，主要是监测身体指标和定位追踪的，连接了视力系统。”知闻背着他继续向前走去，“别担心，放进去之前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这玩意儿不止哨兵，只要是基地里的人都有。”
芯片？
以袅皱皱眉毛，他想起了自己留在房间里那块小黑片。
乔伊的办公室离连接白塔的长廊并不算太远，而且在以袅苏醒前，间距便已经被知闻背着走了个七七八八，由是知闻话音落了没半秒，廊口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廊口与以袅记忆中的截然不同，虽然仍是一片漆黑，却从两边的玻璃底部泛出了点彩色的光——
五彩斑斓的黑，长廊打灯光秀了？以袅眨眼，随后将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抛在脑后。
应该不是。
知闻走过去，他知道以袅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廊桥的真正面目，于是贴心地挨着一侧的玻璃围墙慢慢踱步，方便他看清全貌。
“看吧。”知闻说道，他感受到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正在慢慢蜷缩起来。
以袅微微张唇，却说不出话，他瞪大了双眼，一片讶然——
他们脚下的是整片普渡城。
鳞次栉比的高楼矮塔上，霓虹灯光华流转，如海潮般涌来，奔淌在两人足底。
环环灯晕，火树银花，流金碎玉。
光影从中间铺展开，向四面八方过渡又散去，呈现出一片恢弘壮丽。万家灯火璀璨如繁星，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喧闹沸腾、波澜壮阔——这片不大的土地上生活着仅存的人类，如此一片盛大的景象，很难让人想象到这是在知闻口中即将奄奄一息的普渡城。
怪不得吴屏说过，这里是人类的杰作，是基地风景最美的地方。
但让以袅更为震惊的并非是这一片绚烂的夜景，他的呼吸停滞一瞬——这整个人类联盟中心，人类赖以生存的基地，竟然是一座悬空在普渡城上方、不断移动的浮岛。
“看到了吗。”知闻的声音在以袅耳畔回荡，“这就是基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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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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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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