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兼出了拍卖行的大门,已经深夜,四处还是一片繁华。有一条巷子不仅人头攒动,而且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条不足三米宽的青石窄巷,都有二层小楼,木头陈暗,有些年头。已到深夜了,空气中流动着食物的香气,时兼一个人走走停停,脸被红色的烛光照的柔柔的—— 做生意的人家大开的门窗上每个角都挂着一个红灯笼,有的精细,丝绒的缎子,酸枣木的架子,描绘泥金的人物风景小画;有的只是染红的纱布,但是灯笼骨根根打磨的顺滑。
“叽叽喳喳....叽叽”,还挂着许多鸟笼,时兼不认识很多鸟,但今天却让她大开了眼界。鸟中熟悉的只有鸽子,时兼在一家门前挂鸽子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这些鸽子是宝石眼,隐藏在幽幽的阴影里,眼界折射着烛光,璀璨不已。
除了这各色的红灯笼和鸟笼子,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店铺名字。寻常的总要挂了牌坊,什么“丁家包子铺”啦,“程家成衣坊”啦,这里光秃秃的门檐上啥都没有。
时兼伸着脖子朝这铺子里望了一眼,是个轧糖铺子,各处满满当当的盛满了各色糖块,香甜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
时兼很愉快的跳了进去,打算买点包起来,好去魔界送给梅饴当礼物。那灵玉和梅饴说不上话,迫不得已只好一直跟时兼唠叨,把梅饴的身边发生的事情吐得干干净净。时兼心里盘算,这青霉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但仙界最迟一个月后救济也会组织起来了,时兼在仙门呆的久了,也很知道他们做事的流程,通常什么灾祸发生了,只要不烧到自己眉毛的,都你推我攘,生怕自己吃了亏。但拖延归拖延,两三个月后总会有些眉目,否则拖得时间太迟,也太损仙家颜面。那时候,就可以去找梅饴了。
店里点了很多蜡烛,烛光虽然摇晃,但竟然没有一处阴暗的地方。
这些糖块五彩斑斓,有切成块的,有做成小鸡卵形的,还有圆饼形的,口味上不仅有寻常的话梅、杏仁、芝麻、花生,人参橙皮糖、桂花藕粉糖之内的——有些颜色缤纷,味道有股果香,倒像是梅饴一直念叨的水果糖!
这店家加小二统共就着一个人,正坐在柜台旁,磕着眼睛睡觉。时兼也不恼这店家怠懒,看着这一屋子色彩斑斓的糖块谁生的起来气?沐浴在甜香中整个人都只会笑眯眯吧。
“店家,每种糖都包上一斤。”这里的糖少说也有三四十种,每种包上一斤不少。
那店家闭上的眼睛睁开,刷的站起来,抄起搁在手旁的小称就往盛糖的匣子走去。
“乐游!”时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面前那模样绝对没错,那样好看的样貌在时家众多仙门子弟中都是拔尖的,时兼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这身影听见这名字顿了一下,把头扭过来,似乎蹙着眉,但那表情若隐若现。
刚刚乍一看时兼觉得就是乐游,仔细看了看,反而不是那个样子,这个人更高瘦些,脸颊也不似乐游一般红润白皙,有些灰暗的色彩。他的手简直像砂纸,不是乐游那十指修长,白皙流畅。简而言之,底子还不错,实际上,远不如乐游有神采。
“刚刚,你叫的什么?”
他觉得那名字有点熟悉,好像是深埋在记忆深处,那记忆隐隐约约,带着模糊的甜蜜。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快的跳动着。
“我....认错了,有个熟人有些相似,刚刚...光线太暗。”
他带着急切,记忆似乎要破土而出,激动的走到时兼面前,带着期盼的问“小姐,能再说一次那个名字吗?”
“乐游,乐曲的乐,游戏的游。”
时兼有点惊奇这人的焦急,也惊讶两人样貌的相似,“你和乐游长得很有些想像,就像兄弟似的。”
“兄弟....”这男人喃喃,时兼可以看到他半垂下的睫毛,长长翘翘,微微抖动,像池塘旁的蒲草。
“他在哪里?”语气中带着点祈求的低声下气。
时兼不会把别人的信息随意透露给他人,鬼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二人虽然长得相似,或许还是亲戚,但血缘之下的暗刀,时兼见到太多了。
“这不太好透露吧。”
时兼顿了顿,又想到不能一口回绝,以免真的错失什么,又说:“你起码要告诉一个我要告知你乐游信息的正当理由吧?否则,你要是对乐游不利,我岂不是对不起他。”
那男人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似乎不常笑。
但是没有继续说话,继续拿起了搁在一旁的小称和铲子。
称糖、用牛皮纸包糖、用细麻绳捆扎,都扎成方方正正的包裹,一排排整齐的码着。
时兼挑了挑眉,也不管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趁着店家在店里称糖的功夫,时兼把整个店都转了一圈,还是有些感叹:“这些糖真漂亮,这就是....糖果色吗?”时兼是真觉得这些糖好看,时家供给时兼的糖果点心里也有这些,甚至模样更加精美的都有,但是这些糖块的色彩格外的迷人,有一种糖那颜色简直像竹子映着蓝天被海水洗过那般。
简直比新染的绸缎、才烧的琉璃还要迷人。
这人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本来高个子,垂着个头,像被晒的半死的柳树。
“你不继续问啦?”
他不回答,倒反问“你不害怕我?”
听见店家这么问,时兼突然发现这人浑身的气质有点熟悉....有几个身影迅速闪过时兼的脑海,这些身影的共同点迅速在时兼脑中提炼——“你是死士?”
“是。”声音轻的,就像叹息。
“那又有什么关系。”时兼右手轻轻划过腰边的剑柄,如同抚摸情人的脖颈。“常言道,秃头的和尚、破烂的道士、独身的女人都是不能惹的,我既然敢独自一个人在外面行走,还怕区区一个死士吗?”
其实死士又有什么可怕的,要论可怕,还是论他们这些一出生就作为精英子弟培养的人。虽然时兼自认为不是精英,也没有受到重点培养,但和那些从小长大在的人一样,她手上沾染了许多鲜血,人的、妖的、还有许许多多天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的东西。杀戮、斗争、攀爬,简直就是生存的同义词,没人能够例外。另外——时兼帮梅饴杀了许许多多只鸡、鸭和鱼,想到这时兼弯了弯眉毛。
“怎么了,是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了?”时兼挑了一个琥珀色的圆形糖果,“吃颗糖,不介意吧?”说完扔到自己嘴里。
糟糕,失策.....时兼的脸扭曲起来,怎么这么酸。
“这是什么糖?”
“酸橙糖,孕妇止吐常吃。”
时兼闭着眼睛,忍着酸,嚼嚼赶紧吞下去。
“其实味道还不错,不过,真适合孕妇。”店家称糖的样子还挺温柔,时兼突然觉得这个能做这么多糖果的人不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听说死士训练,挑选五六岁的聪慧幼童,艰苦训练,赏惩严苛。他们一般没有自己的名字,冠以主人之姓,以序号称呼。”序号真的能作为名字吗?一个名字都没有的人——
“我叫花十一。”
“花?花家!那个善培育花卉珍果的花家?”
“是。”
“怪不得,花家一亡,依附者就如同浮萍四散。死士也流散了。”
五年前曾发生了一起震惊修仙界的灭门惨案,而受害者则是花家。嫡系旁系无一幸免,而且凶手至今没有抓到。这样凶狠的手段和悄无声息的实力,叫很多人惊恐。
“金林擒,树如黄杨,花繁生如郁李,如瑞香而白,实如朱樱。花家覆灭,堂中什么宝物都没有丢,反而就丢了园中十二株金林擒。所以花家灭门也被称为金林擒案。”
“他是来寻仇。”花十一突然接上这一句。
“我看见他了,他也看见了我。不过我当时早想逃离花家,就趁着这机会跑了。”花十一感觉好久都没有这样想说话的**了,死士,多么让人厌恶的字眼,与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的一切事物都是丑恶的,让人作呕。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被埋葬在了五年前的花家。他离开了花家,迷茫了好久,直到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了一家麦芽糖摊子,买糖的老婆婆给了他一块糖,像哄小孩子那样。
他突然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花十一于是来到了自己,每天做糖、买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他觉得,仿佛他的人生就从这家糖果店才开始。
“额...所以....”
时兼觉得他跑的好,花家人——这家人的样子,连从前的时兼都自愧不如。
“我早想跑了,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其他的死士们都死于此人手下,只有我自由了。”
花十一手脚麻利已经把糖都包好了,定定的直视时兼,一字一顿对时兼说:“我的主人,花三小姐向我求救,我是她最后一个死士,但我没救她,我杀了她,割了她三十六刀。”
“周围街坊邻居们叫我“阿糖”,这家店就被叫做“阿糖铺子”。”
来吃他糖的客人都夸奖他是个老道的熬糖师傅——就看他那双手,那该是熬了多少锅糖才有的劳作的手,所以才会做出这么多好吃的糖块。
想到街坊客人的称赞,他笑了一声,笑出了声。
笑容很快收敛,“可是,谁没有个姓呢?这条巷子里卖唱的茶花姑娘原来也是有姓的,茶花不过是艺名。可自己就像一个每根的浮萍飘到了这里。我不姓花,也不该叫花十一。”
“你能再叫我一声,那个名字嘛?”
时兼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请求。
“乐游。他好像很珍惜一块玉佩,好像上面有个什么字——好像是歌,唱歌的歌。”
花十一沉默良久,遥远而尘封的记忆终于随着这个“歌”字翻涌。“是乐歌。载歌载游,快意一生。”
“这些糖,送你。”交谈的这段时间,糖已经包好,“谢谢你。”花十一,不,乐歌温柔的说。
“乐游现在在时家。”
时兼接过糖,离开糖果铺子前回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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