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年华没有联系我。”林霖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剧组野外搭建的简易化妆间里，刚换好戏服，等待上妆。刻意改口没有喊艺名，以免被旁人听去，生出事端。
毕竟这里人多口杂，最不缺八卦流传的机会。
今天开机，竟然直接就是大夜戏。按制片人的说法是，夜晚悄悄开机，一切避开媒体，方便保持神秘，避免过早被提前披露任何信息。
毕竟这部戏堪称业界顶级大制作，阵容强大，题材新颖。
导演张义曾斩获无数国际大奖，凭借他的戏，演员各个拿奖拿到手软。这部戏又是他蛰伏数年之后的出山之作，热度可想而知。
即便是戏份不多的角色，照样有大批一线演员争相角逐。
林霖虽然乐坛挤一挤也算是天后，在影坛一样要从零开始。
以选秀歌手出道，作为「半路出家」的演员，能拿下这部戏的女三号，外人恐怕难以想象，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她这一路如何走来，自己最清楚。
电话挂断后的几秒，她仍保持着握姿，一时怔住。
出道多年，她见识了太多的起起伏伏，聚合离散。
乐队解散这种事，在她这根本是上不了头条的日常新闻。今天这个主唱闹单飞，明天那个吉他手要退团。理由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成员不和、分配不均、创作枯竭……
至于团内恋爱分手导致的散伙，也不算少见。
但这些，都不会是她们骨传导解散的原因。
事实上，林霖根本想不出来她们为什么会宣布解散。
消息一出，她也很想拿起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最后生生忍住了。
明明最困难的日子都抱团走过来了。从无人问津到万众瞩目。
前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们也是突然毫无征兆就宣布了休团。停摆的时间里，各种八卦猜测就没停过，说什么的都有。
但林霖知道，即便是休团期间，她们各自做着不同的事，却件件都是为了更好的重聚。
解散？成员内部肯定连提都没人提。
而后的高调宣布回归，推出新专辑引发热议，一票难求的巡演，独立成立公司……在掌声与欢呼声中，登顶第一。
自始至终，单打独斗的林霖，最羡慕的是她们互相体谅的凝聚力。
还有，她俩的感情……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
现在主唱失踪了，贝斯手找人的电话打到了林霖这里。
不免让人在心底冒出无数个问号。
她们隐秘的感情，难道……
林霖第一次窥见纠缠的起源，比她们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
她现在清晰地记得，那是个下着大雨不做操的大课间——
还不会贝斯的小安和那时候还叫年华的主唱，急匆匆的从后门走出教室。
而她正好从前门进来，经过年华的课桌，雨汽夹裹着还算有力度的风吹进教室，那个被年华死死看紧的笔记本，恰好被风吹开。
应该是走得匆忙忘了放进抽屉吧。林霖想着，没忍住好奇，低头看了一眼。
「你的温柔 无处可躲像风抱着我」
下面还有一句笔迹异常凌乱的——「春风，不为所动」
旁边画着眉眼与嘴唇，笔笔用力，画功不错嘛，因为不用过多思考都看得出来是谁。
有些平时无意间发现的小小疑问，一下子有了答案。
为什么明明听到上铺有翻动的声响，却非要等于安去喊才起床。
为什么当于安提出什么时候去小卖部、今天在食堂几号窗口吃饭、要不要现在去打水，所有提议，永远能到的她沉默但立刻跟随的回应。
为什么总能看到闪烁的目光停留在于安身上，即便是在与他人交谈，或手上做着别的事。
背后传来一些说话声，林霖赶紧合上笔记本，给年华塞进了一叠课本下面。
还好不是年华。她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座位。心却砰砰砰激烈跳动。
也就是俐楠神经大条，毫无察觉。哦，还有当事人的浑然不自知。有些情愫，林霖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刻意深思。
她是班长，是自律王者，是规规矩矩在妈妈注视下长大的「乖乖女」。
但她不是刻板的「告密者」。
如同对抄作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从来不会把自习课同桌传的纸条交给老师，不会背后举报她看到的任何一封情书。
更不会拆穿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些规则，被温柔打破又何妨？
因为她从来就不甘愿活在规则与旁人的期待里。
何况——一点点冷静下来的林霖想——目前怎么看都是我们「年年」的单箭头嘛。
掀不起风浪。
上课铃响完了，年华和于安才跟着班主任一起走进教室。
林霖眯着眼看到年华回座位第一时间翻找笔记本。看到本子换了位置，明显在思考到底刚刚是不是放在那里，甚至还心虚的向四周望了望。
林霖赶紧收起眼神，没有和对方对上目光。
她决定什么都不泄露，无论是本子的内容，还是她看过的事实。
班主任老陈一站上讲台，就宣布下个月中旬要举办学校一年一度的新年文艺汇演，现在可以上报节目了。
“同学们！”老陈拍了拍讲台，眼神烁烁扫过教室，“咱们11班的口号是什么？！”
“德智体美劳，一个不能少，11就是双第一。”大家喊得不至于稀稀拉拉，但明显不太积极。
“别这么没精神，都给我把腰板挺直了！”他忽然走下讲台，撑着第一排课桌俯下身，运动外套袖口蹭上粉笔灰，“你们私下嘀咕什么老陈天天打鸡血，我又不是不知道。”
班上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注意力全回到了班主任身上。
“等你们毕业各奔东西的就知道，不珍惜这美好的校园生活，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老陈嘿嘿一笑，声音压低，“别听他们说什么等上了大学再体验，都是狗屁，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感受啊同学们，完整的集体回忆，大学怎么也替代不了高中。当然咱们学习是不能落下，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一想到咱们南江三中，全是压抑的学呀学。”
音量回归正常，“重点高中怎么了？咱们偏要证明——优秀的学生，处处优秀！”
林霖看着年华，在老陈一开始说各奔东西的时候，就看到她低下了头。
后面只记得老陈希望大家踊跃找文艺委员报名，具体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林霖之后总在想，那时候的年华，应该从未想过她们会走这么久，这么远，但一直用行动把所有人拉在一起的，也是她。
毕业各奔东西？高中没有，大学没有，休团也没有。
走散的只有她，林霖。
后悔过吗？这个问题，从诞生起，就被她关进了小黑屋，永不放出。
“林老师，您好，我是咱们戏专门负责给您上妆的剧组化妆师，喊我娇娇就好。”一个略带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林霖的回忆。
“嗯？什么……噢，你好呀，接下来整个拍摄周期的妆造，就拜托你啦。”这么多年过去，林霖声音还是软软的，丝毫未变。当初小安就常说，林霖张口说的不是话，是棉花糖。
脸上瞬间挂上人称超级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是一个明星应有的职业素养，林霖早已信手拈来。
接下来，要集中精力挑战人生首次大制作，她不允许自己分心。
早上七点，导演总算在太阳冒头前，宣布收工。
林霖感觉自己表现不错，虽然没有听到导演夸她，但也没被骂嘛。
不像男主演，因为情绪总是不到位，被导演骂了几次，最后脸都白了。
坐上保姆车，林霖并没有如想象的立马睡着，而是犹豫着，打开和于安的对话框，打好字却又删除。
身边的经纪人一直絮絮叨叨接下来单曲的录制安排，“……咱先把歌录着，等后面拍摄任务加重的时候，再上线，补上这段空档期……”
“你有没有听说……我是说昨晚有什么新闻么？”林霖打断了经纪人的输出，靠在座位上，假装漫不经心的问着。
“昨晚？”经纪人被拦住话头，有点不太高兴，又不能表现出来，继而望着前排的助理，“昨晚怎么了么？”
小助理去年才加入团队，怯生生的望着她们摇摇头，“那个，刚接到通知，下午需要我们提前去试一下礼服，就是那个代言人巡店的活动，对方很重视，大中华区执行总裁已确定出席……”话还没说完，一边的经纪人啪的一声，拿出一片面膜敷在林霖脸上——“状态，咱把状态提起来！”
连轴转是她的人生底色，像呼吸一样自然，不知疲倦，从高中就这样。
成绩要名列前茅，要当班长，要做榜样……“你弟弟看着你呢！”这是妈妈的口头禅，也是林霖的紧箍咒。
只有她们，是人生整齐大合唱里，唯一的不和谐音。
“霖儿，你也参与嘛，好不好。”曾经于安拜托她参加表演，声音都带着甜味。
“来嘛，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别被我吓到哟！”当时俐楠狡黠的表情，她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
年华就站在于安身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说。
“好吧，我加入。”这句话，林霖对她们说过两次。
可惜最后，也是她们，拒绝对她说出这句话。
时间啊，那首歌唱得好，时间是贼，偷走一切。
林霖终究什么也没发出去，直接把手机递给正认真和经纪人核对行程的助理。
在汽车鸣笛声中，敷着面膜的林霖闭上眼睛，她第一次觉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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