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为妍才问了一句话，跪在地上的人就筛糠似的连续抖了起来。
一旁的丝柏凌这时也匆匆赶到，看见这人，皱眉道：“谁家使者半夜鬼鬼祟祟地来，我看是探子还差不多，不如……”
那人一听要杀他，终于顾不上抖了，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是！我不是探子！别杀我！我有要紧的坠夜之城机密，请魔法师大人听我说！求求你们！别杀我……”
宋为妍让人把他押进营帐，叫上丝柏凌和柯利福，单独审问。
营帐内的灯被点亮，宋为妍坐在上首，姿态闲散，手里捏着自己的鞭子把玩，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仿佛她并不在意对方所说的机密是什么。
这个深夜从坠夜之城出逃，试图靠近、潜入他们营地的人，自称是坠夜之城曾经的议会成员之一，名为雷尔夫。
在安蒂蒙德废除议会，自立为城主之后，雷尔夫表面上被迫投入安蒂蒙德麾下，暗地里却仍然与光荣公爵往来，密谋推翻安蒂蒙德，重建议会。
“安蒂蒙德行事狠辣，喜怒无常，为了这场战争，将坠夜之城搅得天翻地覆，早就失去人心了，”雷尔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上首之人的脸色，“我这才迫不得已，冒险前来。”
他说着，略显慌张地从身上取出一卷地图，双手捧着，高举起来道：“这是坠夜之城如今的兵力布防图，我特地前来，献给魔法师大人，希望您能一举打败安蒂蒙德，我与其他议会成员，都将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好像宋为妍他们是来替坠夜之城的议会讨回公道，打败这个不得人心的自封城主安蒂蒙德，好协助他们重建议会似的。
宋为妍险些听笑了，她招了招手，那卷地图就被无形的魔法力量凭空拿起、展开。
雷尔夫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这确实是一张兵力布防图，但是仅凭雷尔夫一张嘴，真假难辨。
宋为妍看着地图，没有说话，脸色看上去喜怒难辨。
丝柏凌和柯利福分别站在宋为妍身边，宋为妍不开口，营帐内也就无人先行打破沉默。
沉默的时间越长，底下跪着的雷尔夫心里就越害怕，宋为妍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分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却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心里的谋算、预备好的说辞，都化成巨石，堵在了心口和喉咙口，让他惴惴不安。
眼看这人脸上心虚的神色都快遮不住了，宋为妍这才抬眼，却只有眼角余光扫过对方。
“丝柏凌，白天那个自称使者的，你是怎么处理的？”宋为妍开口，话却是对着丝柏凌问的。
丝柏凌配合道：“那家伙满口谎言，我让人拔了他的牙齿，打断了他的腿，明日再审。”
宋为妍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哦”了一声：“这么不老实，要是明日，他还继续胡说八道，那就连舌头也一起拔了吧。”
柯利福扯出一个阴险的笑容：“何必那么麻烦，要我说，现在就拉出来，和这一个一起砍了，反正都是来胡说八道，妄图扰乱我军视线的。”
雷尔夫闻言，惊惶道：“魔法师大人明鉴，我所言句句属实，绝对不敢有半句谎言，这兵力布防图也绝对是真的，千真万确啊！”
宋为妍平静得像听见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随意动了一下手指，让雷尔夫不得不闭上了嘴。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守。”宋为妍吩咐道。
营帐内只剩下丝柏凌和柯利福，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询问。
“这东西能信吗？”丝柏凌先把那卷地图拿下来，放在了桌上。
“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吗？”柯利福也怀疑道。
宋为妍也不装闲散了，拉着两个人一起在桌旁重新坐好，研究地图。
“当然不能全信，”宋为妍盯着地图，“至于这张图，在没有与可靠的情报比对验证之前，也不能轻信。”
这几年，为了暗中打探坠夜之城的虚实，宋为妍曾经派出过不少探子，潜入城中。
可惜，在城中有黑暗魔法师尤利塞斯坐镇的情况下，这些探子能得到的情报寥寥无几，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
但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坠夜之城内部并不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上下一心。
安蒂蒙德当初和海恩时联手，瓜分议会，本来就有许多人暗自不满，后来又强行废除议会，将包括海恩时在内的其他议会成员赶尽杀绝，这样的举动，势必会催生出一大批心怀不忿、想要伺机报复的人。
安蒂蒙德这个坠夜之城的城主头衔更像是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而已，要不是有黑暗魔法师强行压制，反对他的声音早就掀翻这一切了。
旧议会成员对安蒂蒙德并非真心臣服，只是迫于尤利塞斯的力量，不得不低头。
安蒂蒙德本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
那么，在尤利塞斯以强大的力量和强硬的手段，掌控全城的情况下，这些议会成员的小动作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吗？安蒂蒙德会不知道，他们暗中盗取兵力布防图吗？
除非尤利塞斯和安蒂蒙德也不是一条心，尤利塞斯在明知有人通敌的情况下，瞒而不报，想让安蒂蒙德兵败。
宋为妍说出自己的猜想：“魔法师的感知那么敏锐，坠夜之城中没有比尤利塞斯力量更强之人，那个雷尔夫不过是个普通人，尤利塞斯肯定能察觉到，城中有人出逃，也知道这人偷了兵力布防图，他一定会告诉安蒂蒙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张图岂不是没用了？”柯利福说，“如果图是假的，这就是陷阱，如果是真的，安蒂蒙德一旦知道有人偷了这图，也会马上调整兵力部署。那这图就是一张废纸。”
丝柏凌没有完全同意他的说法：“如果图是真的，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安蒂蒙德不一定来得及调整兵力。”
宋为妍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早点砍了那个尤利塞斯，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丝柏凌知道她烦心，不再和柯利福争论：“其实，就算没有这张图，我们这一战的胜算也足够了，不如，就按原计划进行，不必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诡计影响。”
宋为妍愉快地眨了眨眼：“丝柏凌，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懂我了。”
“什么？”丝柏凌和柯利福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安蒂蒙德和尤利塞斯没有胜算，那个什么议会也没有，所以，”宋为妍带着他们俩一起换位思考，“如果你们是对方，会怎么办？”
坠夜之城的旧议会成员们想除掉安蒂蒙德，但面对黑暗魔法师，毫无胜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强有力的外力，除掉内患。
宋为妍和人类同盟军，在他们眼里，就是那把刀。
所以他们派人投诚，想要借刀杀人，还想要在事成之后，坐收渔翁之利。
而安蒂蒙德和尤利塞斯，面对如今的人类同盟军，同样胜算不足，所以，如果能有一个机会，给对方设计一个陷阱，增加胜算，何乐而不为？
在宋为妍看来，不管这张图是真的还是假的，它都是一个陷阱。
“旧议会想借我的刀杀安蒂蒙德，而安蒂蒙德想借旧议会给我们设计一个陷阱，”宋为妍猜道，“费这么多心思，这么麻烦，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柯利福回过味来：“因为他们现在打不过我们？”
“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丝柏凌提议。
“既然他们非要玩这一出阴谋诡计，那我就让他们玩个够。”宋为妍的眼神随着这句话变得锋利，像一把露出利刃的刀。
当夜，柯利福带了一队人马，摸黑偷袭了坠夜之城东城一侧的防卫点。
那张不知是真是假的兵力布防图上，一共画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防卫点，柯利福带人偷袭的，就是其中最薄弱的几个地方之一。
“要让安蒂蒙德相信，我们相信了这张图。”宋为妍说。
柯利福的偷袭出其不意，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又点到为止，毫不恋战，东方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他就带着人撤退，扬长而去。
此后几天，这样的偷袭层出不穷，无一不是针对那张兵力布防图上的薄弱点。
坠夜之城方面表现得疲于应付，被接二连三的偷袭打得相当狼狈。
又一次偷袭结束之后，安蒂蒙德与尤利塞斯匆匆感到遭受偷袭的防卫点，查看伤亡情况。
“这两天的偷袭针对性都很强，”安蒂蒙德说着，神色不见忧虑，反而还有些兴奋与得意，“对方上钩了。”
尤利塞斯却不见得同样乐观，但他了解安蒂蒙德，知道他有时候更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话，于是委婉道：“对方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这几次的偷袭，很可能都是试探。”
安蒂蒙德自信地笑了笑：“我就怕他们不敢来试探。”
尤利塞斯感觉自己藏在袖子底下的断臂隐隐作痛起来，距离上一次与宋为妍交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那种被压制、被逼到困境与绝路的恐惧感，却还挥之不去。
尤利塞斯是一步步看着他的对手如何变强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这个对手的可怕进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哪怕是他深深忌惮着的神圣一族，也不曾让他体会过这样的屈辱。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终究还是对这个世界知之太少，尤利塞斯有那么一刻突然怀疑起自己来，难道他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在坐井观天？所以，才会遇见这样的一个对手。
安蒂蒙德对尤利塞斯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犹自踌躇满志：“现在看来，这一战，我们未必不能赢。尤利塞斯，我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陷入沉思的黑暗魔法师回过神来：“已经开始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并无十足的把握。”
安蒂蒙德的神色之中露出阴狠：“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犹豫，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成功了，这一战过后，我们不仅能赢，彻底拔掉这个眼中钉后，还能势如破竹，完成一开始未能实现的宏图霸业。”
尤利塞斯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犹豫与怀疑：“我这就去处理，尽快让您看到结果。”
黑暗魔法师匆匆离开。
夜深人静时，坠夜之城东城的一处地牢里，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
像是某种凶猛的野兽冲破牢笼，即将展开嗜血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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