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阴影将她吞没之时,宋为妍感觉到自己怀里的某样东西正在发热。
那是艾兰赫斯的戒指。
上次去极北荒漠的时候,艾兰赫斯把戒指留给了她,后来也没有拿回去。
艾兰赫斯说,那是一个护身符,如果她遇到意外,他会知道。
宋为妍觉得自己用不上这玩意,万一用上了,那大概也是生死一线的危机,最多能让她多活一刻,没什么用。
艾兰赫斯就算察觉到了,大概也没法知道她在哪,瞬间赶来救人。
更何况,宋为妍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原地滚了好几圈,终于平安落地时,心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世界上,有谁死到临头了,能指望别人搭救?
要是真的不想死,还是得靠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雪中送炭、救人于危难之际。
宋为妍能够隐约察觉到,那个巨型的魔法阵,是尤利塞斯献祭了某种东西,多半是生命,或者灵魂,然后以自己的血为力量媒介,利用大地阴影的力量画成的。
魔法阵成型的瞬间,似乎和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无限的阴影聚集在一起,空间扭曲,将她一起带到了这个地方。
一开始,宋为妍怀疑,这是什么由魔法构筑的幻境空间。
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一片原始森林,四周都是笔直高大的树木,巨大而又茂盛的树冠遮住了阳光,光线昏暗,潮湿的水汽漂浮在空气中,脚下积着厚厚的落叶层,一脚踩上去,居然像地毯一样软而厚实,偶尔踩到断裂的枯枝,还会轻微作响,给人以强烈的迷幻之感。
可她落地之后,原地观察了半天,既没有发现尤利塞斯的踪迹,也没有看见阿克赖特的身影。
总不能是被传送到不同地方了吧?宋为妍闭上眼,试图感知附近所有事物的气息,搜寻这两个人,却发现一无所获。
不是因为她没找到这两个人有关的气息,而是因为,她的感知失效了。
宋为妍试着伸出手,想要召唤一点火焰照明,结果发现自己的力量也失效了。
她好像一夕之间重新变回了一个普通人,魔法师的力量、对周围环境敏感锐利的感知能力,通通一起消失了,半点残留都没剩下。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大概已经开始原地抓狂了。
宋为妍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点惊喜的念头,难不成,我回到现实世界了?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宋为妍看了看自己的刀,鞭子,外加藏在袖子里的短剑,乐观地想,这要是真回去了,这一堆武器估计一样都不会剩下。
她将自己的刀收回鞘中,冷静地选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宋为妍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这里有可能是什么地方。
她相信自己的力量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屏蔽、压制了。
尤利塞斯不惜代价,用那个魔法阵把她带到这里,总不能是闲着没事干,觉得把她送到深山老林里,就能困住她吧?
魔法阵的传送距离是有限的,就算尤利塞斯付出了某种她不太了解的代价,利用了黑暗阴影的力量,也不至于把她带到太远的地方。
宋为妍看着四周繁盛的草木,再看看自己失去了魔法力量的手,脚步忽然一顿。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该不会是迷思山脉吧?
神圣一族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无名的背叛者,摒弃光明的力量,投身黑暗,由此引发了大地的动荡。
当时的大魔法师格雷戈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封印在了大地中心的迷思山脉地底,还抹去了这个背叛者的姓名,让他永远成为无名之辈。
神圣一族最初虽然排斥黑暗属系的魔法,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只是比起攻击与破坏,他们更欣赏创造与治愈的光明属系魔法。
直到这个背叛者出现,他将黑暗魔法与大地的阴影联系起来,让黑暗魔法师成为神圣一族所不能容忍的敌人。
那个无名的背叛者,他的头颅,如今还在迷思山脉中心的地底吗?
宋为妍停下脚步,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神圣一族的人总觉得人类的爱恨更热烈,更鲜明,但其实他们自己才是爱憎分明的那一方,人类有时还会善变,或者健忘,于是常常重蹈覆辙,让历史重演;而神圣一族,对待一个已经死去千百年之久的叛徒,还要他的灵魂永无止境地被囚困,不得自由,还要他的名字永远地被抹杀,不为人知。
茂密的丛林掩映之处,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为妍的手立刻握紧了挂在腰侧的刀,抬头望去。
一个巨人般的影子倾斜过来,居然是阿克赖特。
宋为妍握刀的指尖微微发白,她原本以为会先遇见尤利塞斯。
现在的她没有魔法力量,单凭兵器,面对阿克赖特这样的敌人,实在是不占优势。
但敌人并非刀枪不入,宋为妍的刀尖缓缓抬起,指向了对方缺失的那只眼睛。
阿克赖特的盲眼,就是他的视角盲区,也是他的弱点。
曾经的坠夜之城第一分营统领已经失去了神智,只剩一道诅咒般的指令牵引着他的行动。
尤利塞斯命令他杀了人类魔法师娜希娅,现在,目标就在眼前。
阿克赖特麻木地提着剑冲了过去。
巨剑以雷霆万钧之力下劈,这一剑的力道显然无法正面抗衡,宋为妍明智地选择了躲闪,借着森林中繁茂的植被与树木的掩护,阿克赖特这一剑最终劈在了一棵树上。
剑刃在树干上砍出一道深深的印痕,树皮崩裂,细小的木头碎片飞溅,宋为妍一路往树丛茂密的地方躲,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化解对方的杀招,然后再抓住机会,进行一些适当的反击。
这种打法极其考验耐心,正常的对手往往会被磨得相当不耐烦,于是就会逐渐失去章法,露出更多破绽。
但是阿克赖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个正常人,他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完全没有被激怒。
巨剑再一次砍在了一棵合抱粗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阿克赖特看上去更像是在挥舞一把斧头,宋为妍趁他的剑刃深深地卡进了木头里,绕到他身后,甩出长鞭,勒住了他的脖子。
阿克赖特异化之后的身形高大,近乎常人的两倍,宋为妍的鞭子一从背后勒住他,就顺势往下拽,逼得他不得不往后仰,双手也本能地放开了武器,扯住脖子。
那双看上去格外粗大的手拼命扯着脖子上的鞭子,却因为缺乏灵活性,抓不住那对他来说过于纤细光滑的鞭子,依然无法阻止强烈的窒息感。
宋为妍深知,单纯比力气的话,自己估计没什么优势,时间一长,阿克赖特就会凭借蛮力挣脱,她不可能顺利勒死对方,好在她动作速度比对方快,一从背后勒住对方的脖子,她就先往下狠拽了一下,让对方在猝不及防的窒息中第一次失去平衡。
阿克赖特往后一倒,原本绷紧的鞭子反倒松了,宋为妍毫不犹豫,抽出藏在鞭子里的追下锥形剑,在他倒下的瞬间,一剑横劈,剑刃从他失明的那只眼睛所在的视角盲区闪过,像一缕流光,在昏暗的树林掩映里,杀意如藏在树叶脉络间的一滴露珠。
当剑刃出现在阿克赖特视野中时,他庞大的身躯与地面呈现出狭小的夹角,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倒地,脖子上被长鞭缠绕的窒息感也尚未完全褪去,他迟钝的意识里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敌人手上不止一把刀。
属于人的意识模糊地闪过,下一瞬,他本就比常人窄的视角一暗,仅剩的那只眼睛感受到一阵刺痛,被血色覆盖。
宋为妍在阿克赖特倒下之际,就已经转移到了他身侧,手中的锥形剑鬼魅般一剑划过,对方仅剩的完好无损的那只眼睛也废了。
阿克赖特彻底倒地,双目失明,血流在他脸上蜿蜒出数道痕迹。
宋为妍收回鞭子,将锥形剑抵在一旁的一棵树上,剑身从树皮上磨过,蹭掉血迹,冷眼看着阿克赖特失去视觉之后在地上哀嚎着翻滚。
黑暗魔法师留下的命令还未消失,阿克赖特转瞬即逝的神智不复存在,属于人的痛与恨再次消失,野兽似的,他在原地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一路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由于看不见,阿克赖特显然失去了准确的方向,但他似乎还能勉强辨认出宋为妍在哪里,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不知后退,所有的攻击都已经逐渐失去了章法。
这时,宋为妍看见了缠绕在阿克赖特脸上、身上的阴影,习惯性地伸出手,试图用净化之术,却想起自己的力量还没有恢复,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的魔法力量突然消失的具体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和这个地方有关。
她看着还在胡乱攻击的阿克赖特。
“没办法了,”宋为妍想,“只能杀了。”
锥形剑被重新藏回鞭子里,长刀缓缓出鞘,刀上的符文在昏暗的树林里愈发显得流光溢彩。
就在宋为妍要动手之际,她的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呐喊。
“魔法师大人——快躲开——!”
一阵狂风裹挟着拉长的喊声冲了过来,宋为妍一时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与此同时,随着这一声呼喊,一直找不到方向的阿克赖特突然身体一僵,先是整个人不动,脑袋原地“咔嚓”转了一圈,扭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那双已经彻底废了的眼睛,居然重新找到了宋为妍站的方向。
他仿佛又能看见了,一边“盯”着宋为妍,一边准确地找到了之前卡在树干上的武器,将那把巨剑又重新拔了下来,举在手里,以冲锋的姿态,再次发起进攻。
那股狂风同时杀到了她身后,宋为妍腹背受敌。
喊她的人是谁,宋为妍还没想明白,但这股狂风是谁带来的,宋为妍就算不用魔法力量,也能察觉出来。
尤利塞斯还活着,并且,终于出现了。
风中隐隐传来一股刺鼻的腥气,宋为妍已经尽力避开风口,以及阿克赖特再次接踵而至的攻击,但还是有一只袖口难以避免地被一缕风扫过。
魔法师长袍自带的防御因为主人暂时失去了力量变得薄弱,被风刃一扫,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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