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同盟会议上，宋为妍提出“合作”二字时，有不少人难以置信地先是反问道：“合作？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合作？”
以魔铁矿的特质而言，它最适合用来打造魔法师的武器，神圣一族当中的魔法师人数远胜于人类，因此，对神圣一族来说，他们比人类更需要这个矿脉。
既然不能强取豪夺，那自然要和人类谈交易。
按照宋为妍的说法，她已经先和艾兰赫斯谈过了，人类同盟只要能妥善安排人手和制度，合理有序地开发这个矿脉，神圣一族很乐意提供一些必要的技术支持和援助，和人类以贸易往来的形式合作。
当然，矿脉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人类同盟要是能一直发展下去，像这样的合作，将来还可以有很多。
个中细则，在宋为妍的主导，与神圣一族的配合下，在接下来的会议进程里，被逐渐敲定。
不知不觉间，人类同盟的利益又被绑在了一起。
最后，由于神圣一族的信任，风雾之城顺利拿到了矿脉的主导权，新月之城从旁协助，其他同盟成员则可以派人监督，矿脉的收益，同盟成员按比例来分，矿脉开发过程中的风险，也按分工承担。
在议事过程中，就连克洛斯也被拉着帮忙“普及”了一番矿脉开发的危险性。
魔铁矿不同于普通矿脉，神圣一族的人自己每年都会发生一定比例的伤亡。
这话听着像是吓唬人，但是从大魔法师口中出来，就很有说服力，于是众人纷纷认同，这么危险的主要开发工作，不如还是让风雾之城去完成吧，他们只需要协助监督就行。
漫长的会议结束之后，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外面天都黑了，风雾之城和神圣一族的人留到了最后。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宋为妍还坐在原地没动。
金百莉以为她还有什么事：“这会议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不一定能结束，咱们先回去。”
艾兰赫斯示意吉罗德带着其他人先走，自己和克洛斯留下。
宋为妍伸出手，撑住桌面站起来，不知道是问谁：“人都走了？”
“那我就放心了。”她纯粹是自问自答，说完这句，就拿袖子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
风雾之城的三人都被吓得不轻，反应也最大。
尤其是柯利福，当即惊呼：“你这是怎么了？！”
丝柏凌上前扶着她一只手，只见宋为妍放下袖子，浅色的衣料上一片血迹斑驳。
她早有预料似的，稍稍平复气息后说道：“我就说今日不宜穿白的。”
金百莉听完这句，忍不住斥她：“你这是真受伤了？还有力气说闲话。”
宋为妍不仅能说闲话，还笑得出来：“我这是内伤，死不了，不信你们问艾兰赫斯殿下。”
三人各自有些诧异地看向艾兰赫斯。
克洛斯也看出来了，拆台道：“内伤更麻烦，没有休养，还奔波劳累，费心费力，不死，也会加重伤势。”
艾兰赫斯一路上已经被迫习惯了，熟练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给她当人形医疗器械，帮她梳理身上因为阴影力量侵袭造成的伤患。
“魔法师殚精竭虑，心智坚定，令人佩服。”艾兰赫斯一字一句地评判道。
宋为妍听着不像夸奖，像嘲讽。
她笑纳了：“人类同盟诸事未定，黑暗阴影隐患未除，岂能不夙兴夜寐，死而后已。”
就连克洛斯听了这话，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当天夜里，宋为妍跟没事人似的，拉着这几个人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重要之事梳理了一遍，尤其是她在被尤利塞斯暗算之后的事，又商量了一番接下去的会议章程，这才消停。
期间，金百莉担心她的伤势，想要问个究竟，丝柏凌和柯利福也一同追问起来。
她却转移话题：“城主的扇子怎么坏了一角？要不，回头我找人做一把新的，听说神圣一族的工匠做这些最精致。”
“还能为什么……”柯利福嘴快，当即就想说，金百莉听说宋为妍下落不明，人很可能已经没了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扇子给摔地上了。
丝柏凌眼疾手快地拿起一颗橘子堵住了他的嘴。
金百莉当即表示：“哦，没什么。不用这么麻烦，就先这么用着吧，看着反倒别致。”
宋为妍大概猜到了，她有点意外，又莫名地有点心酸，最后却说：“城主如此信任我，我感激不尽。不过，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死了，城主应该为我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克洛斯大概是在场除了艾兰赫斯之外，唯一一个看明白她伤势的人，并且热衷于再次拆台：“魔法师没那么容易死。”
宋为妍懒得反驳：“借大魔法师吉言。”
艾兰赫斯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开口：“事谈完了，你该歇着了。”
“也行。”宋为妍居然还想了一下。
但是很快又改口：“不对，塔素尔公主那边，我还得抽空去拜访一下，新月之城与风雾之城的合作，还是应该好好抓住机会，延续下去……”
艾兰赫斯听不下去了，朝其他人看了一眼，自己先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宋为妍只能自己躺下休息。
屋里的烛火没熄，闪了两下之后，突然自己灭了。
宋为妍对着黑暗中开口问：“殿下还没走？”
艾兰赫斯果然又回来了。
他隔着床帐，轻轻坐下：“你该睡了。”
宋为妍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我的伤不对劲，你其实看出来了吧。”
艾兰赫斯没有回答。
宋为妍笃定道：“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恐怕就是浪得虚名了。”
艾兰赫斯没有否认，只是提醒她：“隔墙有耳。”
“那就换个地方谈。”宋为妍翻了个身，坐起身，掀开被子，打算下来。
艾兰赫斯抬手，无形的力量蔓延出去，将整个房间笼罩起来，在他收手之前，任何外界的力量都无法窥探这里面的情形。
宋为妍于是又躺回去。
艾兰赫斯依旧沉默着。
宋为妍一副想开了的语气，先行打破沉默：“殿下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现在的力量属系有些混乱，我身上，不止有寻常光明属系魔法的力量，也有黑暗属系。”
艾兰赫斯坐在那里没动，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宋为妍看不清他的表情，干脆什么都不管，接着往下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是……”
“够了，魔法师。”艾兰赫斯打断她。
宋为妍听不出他的情绪，她忽然觉得很疲惫，很想睡，可是话还没有说清楚。
无论如何，这层窗户纸既然已经捅了一半，就断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床帐被宋为妍自己一把掀开，昏睡作用的符文被一扫而空，宋为妍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隐能看见艾兰赫斯的脸。
窗外的月色流进来，水银似的，铺了一地。
“殿下不想听实话？”宋为妍明知故问。
艾兰赫斯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却看不清她的情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宋为妍看着他，目光因为环境太暗显得有些游离，“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早有察觉，为什么视而不见，神圣一族，不是对黑暗魔法深恶痛绝吗？更重要的是，绝不能容忍，未知灵魂的存在。”
艾兰赫斯不肯回答，反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什么突然想坦诚相告？不怕我……”
他没有说下去，宋为妍也不关心，这场谈话，似乎更像是一时冲动，她顺着与对方来往的记忆往前回溯，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
艾兰赫斯听着她的呼吸声节奏逐渐变乱，就知道，她体内的力量，又开始混乱了。
在迷思山脉，被尤利塞斯暗算，强行使用黑暗魔法之后，先前侵入她身体的阴影便如附骨之疽，深入骨髓，想要从内吞噬她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灵魂可以抵挡这样的侵蚀，但是她却仍然清醒，她身上的魔法力量，本来就混合了不同属系，之前一直相安无事，这次受伤之后，这种奇异的平衡才被打破。
艾兰赫斯本来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而她却非要戳破这最后一层迷雾。
“算了，魔法师，你累了，”艾兰赫斯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别说了。”
“我是累了，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人疲惫，我……”宋为妍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一种温凉的、柔润的触感碰到了她的嘴唇，一开始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然后就紧紧地贴住了她。
水色般的月光从窗台蔓延到床边，柔软的床帐层层叠叠地落下来，让周围的光线变得愈发模糊，但宋为妍都看不见。
艾兰赫斯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因为视觉受限，触觉和听觉就变得更加灵敏。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艾兰赫斯的呼吸和她的交错在一起，让这个吻变得更加清晰，甚至染上了掠夺的意味，动作温柔又略带强势，像一场夜晚的幻梦。
宋为妍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运行不良的主机，承载不了过大的信息量，被超新星爆炸似的的能量炸成了一团烟花。
在情形彻底失控之前，她伸手抵住艾兰赫斯的胸膛，推开他：“你疯了？你知道我是谁？”
艾兰赫斯的眼睛在月光下像琉璃一样清透，又像初春冰层刚刚消融的蓝色湖泊，语调因为刚刚那个吻有点暧昧和黏糊：“你是我想留下的人，就算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就算你学过黑暗魔法，你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宋为妍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好像真的陷入了一场缥缈的梦境之中，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日光已经照到了她的床边，宋为妍原本朦胧的睡意突然一扫而空，她挥开碍事的床帐，魔法师的力量无形地扩散出去，将整个房间内外仔细检查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异常气息。
宋为妍收回手，发现自己身上混乱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平静。
如果昨夜艾兰赫斯真的来过，房间里不应该没有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力量痕迹留下。
宋为妍冷静下来，心不在焉地想，她肯定是在做梦。
否则，如果不是艾兰赫斯疯了，那就是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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