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齐天时,他的摊子面前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多买吃的学生和家长。
他忙得不可开交,那条布满干枯褶皱,依稀能看见皑皑白骨的手臂高高抬起,正在往小吃上撒调料。鲜香诱人的食物上悬着皮骨相连的肢体,周围人也不觉异样,反而开始有序排队,似乎在等待什么世界不可多得的美味。
纪暮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别人看看不见他,但这个buff只对这个副本的npc奏效。齐天在做完前几个顾客的食物后不经意地抬头,恰巧和靠在墙角出神的纪暮对视上。
他一愣,动作慢慢停下,手绕到背后看动作似乎是要解围裙,纪暮对他摇头,示意继续。
无奈之下,齐天顶着纪暮的视线老老实实炸淀粉肠,他忙了很久,直到成功完成最后一个顾客的订单,才忙着擦擦瘦得只能看见白骨的手,拖拽两条长短不一的腿小跑到纪暮面前。
“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他谨慎开口。
齐天纳闷,现在是白天,纪暮曾说他白天都不会在副本里,后面也确实如男人所说,齐天从没在白天看见过他。
可如今却突然出现,齐天若有所思,问,“是副本……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纪暮将手插在长外套口袋中,迎着路口剧烈的风神色不定,头发被吹乱露出凛冽的眉眼。
他轻轻摇了摇头。
齐天松了一口气。
但之后,他又开始惶恐。既然副本没事纪暮为什么要回来,不会是事后觉得自己不可行,准备将他这个外来物种就地斩杀吧?
齐天心惊胆战,用余光打量男人此刻的神色,摆出恭维的表情,“那您这么晚来是有事交代?”
“不。”纪暮直截了当。
那些冷风吹得人刺骨冰凉,纪暮不惧怕这样声势浩大的狂风。无奈心脏破破烂烂,被风一吹便开始泛疼。
男人换了个姿势,黑发被吹起,面对齐天,问了个和副本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有亲人吗?”
闻言,面前似人非人的存在霎时抬头看向他。
齐天充血的瞳孔紧缩,他茫然地看着纪暮,瘦得深凹下去的脸颊微微抽动。风吹动松巴巴的皮,齐天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有,但他们都在那次丧尸病毒爆发后全死了。”
回忆过往,齐天心中惘然,“只不过我运气好成了副本里有自主意识的npc,后来一直逃一直逃,然后遇见了老大……”
声音慢下,齐天重新抬头时嘴角扯着一抹僵硬的笑,他问纪暮,“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纪暮直言道:“我有一个弟弟。”
他话音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又改口,“不是亲弟弟。”
“他很依赖我,以至于对我产生了某种不确定的情愫。”
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喜怒哀乐统统汇聚于一处的面庞,流不尽的泪,永远让人觉得亏欠的语气。
纪暮头疼地闭上眼睛,问面前的人,“我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可却把他越推越远,甚至误入歧途。”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
齐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亲弟弟。
不确定的情愫。
他震惊,卧槽,一个惊天大瓜。
他从纪暮说第一句开始嘴巴就没闭紧过,特别是当听到那句“误入歧途”后,泛白的眼睫扑朔个不停,看样子若不是顾忌纪暮的身份,恐怕早就冲上去问个仔仔细细了。
他再三斟酌,尽量压下语气中的兴奋,问纪暮,“他喜欢你?”
纪暮眉眼敛下,冷冷瞥了他一眼。
齐天立即改口,“他对你有不确定的情愫?”
这回对方才点头,说“他那个年纪不该产生的情愫。”
齐天觉得不对劲,问,“他多大了?”
纪暮,“19。”
男人震惊不已。
卧槽卧槽卧槽。
才刚成年啊!
boss这也太禽兽了吧!
齐天咂舌,心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朗声道,“这很简单啊,如果您也喜欢……”
纪暮脚步微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天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也对他产生了某种不确定的情愫,就大胆说啊。”
太兴奋了!
齐天两眼放光。
他离开副本后要告诉全世界,你们害怕的**oss实则就是个连自己感情都不清楚的恋爱脑!
纪暮忽略他难掩激动的神情,冷声道,“我不能喜欢他。”
“嗐。”齐天了然地叹了口气,“您可别被电视剧里演的给骗了,这世界哪有什么不能喜欢的,
要么是不爱,要么是太爱,弯弯绕绕的哪儿那么多麻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大方方回应他,不喜欢就直接说,久而久之或许他自己都倦了。”
纪暮闻言真的开始沉思,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可行性,“他会吗?”
齐天,“您不试试怎么知道。”
脑海中齐天的声音和宋昭的重叠,纪暮仿佛又看到那个人趴着他的肩膀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对他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尝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世上任何的事都一样。
纪暮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从未行差踏错,可他向来只索取别人的代价,到头来自己也成了因果中的一环。
他抿唇,一直来运筹帷幄的眼中浮现几丝茫然,但没否定齐天的话,正如当初没否认宋昭的提议。
或许他们说得都对,无论走上哪一条路都要付出代价,只不过或轻或重,能否承担得起。
他对宋昭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冷处理的态度,不拒绝也不主动,这样难免会让少年认为他是在默认。纪暮发现,其实他们之间问题最大的还是自己。
他应该把话说清楚的。
“我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让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齐天挠挠头。
明白啥了?
他随便乱说的啊。
“提议不错。”
纪暮伸出手,一缕黑雾从指尖涌出,和之前那缕一般无二,短短几秒就彻底融入齐天的身体里。
也正是因为黑雾的涌入,齐天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经络重塑,全身上下充斥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纪暮道,“它能帮助你恢复身体,你被异化的程度较高,我不能完全修复你的身体,但能在最大程度上还原你异化前的模样。”
纪暮轻声道,“算作你为我解惑的谢礼。”
真是天上掉馅饼,齐天看着自己重新生出血肉的手掌,眼泪不自觉涌出。
有多久,到底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因皮肉生长而撕扯的痛了。
他喜不自禁,想感谢纪暮,可一抬头,面前哪还有人。
纪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夜晚降临,足以俯瞰整片土地的群山上,被缭绕黑雾簇拥的男人长身而立,月影下神情不明,似愠怒似无措地闭上眼。
几天前,纪暮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宋昭体内留下了一丝属于他的力量,原是用来监测宋昭晚上有没有按他的话好好睡觉,可那几天宋昭异常乖巧,找不出一丝错误。
他的乖巧懂事让纪暮根本不屑于用自己留下的小伎俩监测他,久而久之,这丝力量便一直埋在宋昭体内,可继二人吵架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现在,纪暮没忍住,私心启动这丝被遗忘的力量。
缭绕雾气形成一个矩形的透明荧幕,纪暮认出上面的宋昭的床,可宋昭不在床上,纪暮便将视角移到其他地方。
厨房,浴室,甚至是出租屋外面。
他都没看见宋昭的身影。
察觉到不对劲的纪暮呼吸一窒,宋昭平时不敢出门,不在家能在哪里?
那一瞬间脑海中涌出无数个或好或坏的念头,男人指尖微颤,指缝中的雾气源源不断涌出,他开始展开更为精细的搜索,边边角角,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放过。
雾气绕到角落里的衣柜时踌躇不决,他听到一点细微,难以察觉的声响。
细弱的抽泣声在黑暗中犹为突兀,奇怪地像一把扔进火堆里的木柴,时而不响,时而噼里啪啦响彻天际。
雾气钻入缝隙,而随着它的进入,纪暮也完完全全看到了宋昭如今的模样。
少年怀里三两个玻璃瓶,不管大小全往怀中塞,穿着薄薄的睡衣将自己埋在衣服里。他用衣服搭了个简单的巢穴,婴儿般蜷缩成一团,在狭小逼仄的柜子里头抵着膝盖,看不清脸,只能听到细若蚊呐的抽泣声。
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在哭给谁听。
敏锐察觉到了未知的存在,宋昭更加不安,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底惶恐不安。
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衣服扯到身上盖住,纪暮眼熟这件衣服,因为那是他前几天留在宋昭家里的外套。
宽大的外套可以完完全全盖住宋昭的肩膀,衣领处不断散发着的熟悉气味让宋昭又委屈又心酸,他将脸埋在衣服里,孤独而彷徨,好像紧紧抱着这件衣服,就像在抱着纪暮一样。
“我错了……”他声音支离破碎。
“别抛下我,别放弃我。”宋昭泪闸打开,无助地抱紧外套。
怀里是玻璃瓶抱不住,他就拿脚蹬开柜门,毫不犹豫地将玻璃瓶扔了出去,咔嚓清脆几声,玻璃罐的残骸散落一地。
隔音差的楼下响起脚步声,其中依稀夹杂着叱骂声。一听到人声,宋昭又猛地将自己关进柜子里。
绞着怀中的外套,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柜门,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牙齿打磨的声音。
他不敢睡,因为睡了就会有鬼来分尸他的身体。
于是宋昭睁着眼睛坐到天明,待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的时候,他眼底满是血丝,嘴唇没有一处好的全是咬痕,被咬破的嘴皮外翻,他麻木地将其吞咽下去。
突然间,那缕阳光又不见了。
宋昭如临大敌。
几缕黑雾从内向外推开柜门,宋昭扑上前要将它关上,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道让他动弹不得。
渺小的缩影下,纪暮站在柜门外,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扳着把手,他逆光弯下腰,轻而易举从怔愣的宋昭手下扯走早已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外套。
他将他从这个冰冷的巢穴抱走,从客厅流浪到床上,揉着他因夜不能寐而浑浊的眼睛。
他起身,宋昭抓住他的手腕,清瘦的他平坦躺在那里,纪暮几乎分不清被褥下的是血肉还是白骨。
“我知道错了。”他卑微得如同被折掉羽翼的飞鸟,用喙一下下轻轻点着纪暮的手背,说“你别不要我。”
纪暮握住他的喙,“以前也会这样吗?”
“什,什么?”
“躲在衣柜里偷偷哭,偷偷砸玻璃罐,偷偷一个人等我坐到天明。”
纪暮喃喃道,“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问。”
“以至于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你的了解还不足全部的十分之一。”
宋昭想说不是,纪暮轻轻捂住他的嘴巴,最柔软的地方相触之时,他弯起眼角,所有的冷淡所有的疑虑在此刻全部一扫而空。
宋昭耳鸣阵阵,只看到他说了一句话。
“昭昭,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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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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