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相决绝拉着枕寒流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问。
二人刚刚跨过门槛,门框上尚且随风摇晃的灯笼还在挪移光辉,又是一阵冷飕飕的风跑过来,一股凉意就不容忽视地从衣领和衣袖钻进了衣服里面,窜来窜去,冷得叫人打哆嗦。
边上站着说话的兄弟都矮着脖子,手里端着一根灯笼杆,凑在一块,袖子遮住手指,像是提前入了冬却没有棉衣的样子。
他们见了相决绝和枕寒流都打招呼说:“大哥二哥。”
相决绝点了点头,对他们挥手:“你们也早点回屋子去,外面越来越冷了。也许今天晚上就吹风下雨呢。我们之前可不在这边,稍微不小心风寒了,一时半会还不好找郎中,白生病。”
两个人都连连点头,笑道:“我们这就回去。”
相决绝拉着枕寒流打开了屋子的门,对枕寒流问:“外面的风是不是有些大了?到屋子说话,就不坐在院子,虽然没那么宽敞,却也不算窄小,你觉得呢?”
枕寒流再次跨过屋子的门槛,笑道:“是。”
相决绝关上门,请枕寒流坐下,这里也有一张圆溜溜的桌子,普普通通,似乎还曾经修补过。
凳子和桌子好像是一套的,颜色差不多,看起来差不多,感觉起来也差不多。
比起穷苦得屋顶漏雨四面透风的人家,这些齐全家具已经很不错了。
但要比起之前见过面的三位大人随手用的茶几之类,就是云泥之别,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相决绝用黑漆漆的钳子,对着烧得正旺的炭盆,伸进去捅了一下。
火焰从里面窜出来,冒出一股白色的烟,很快就不见了,噼里啪啦的,黑色的炭火里,红色的火苗猛地一闪,随后就稳定地燃烧着,往外散发暖意,边上的窗户打开了缝隙,避免出现烧炭不注意就睡死过去的事情。
相决绝将周围的零碎小玩意都收拾了,又转头去看窗户和门,确认都是处理好的,才转过身来,坐在桌边,又搬着凳子坐在枕寒流身边,拉着枕寒流的袖子问:“这里还不算太冷,是不是?”
枕寒流笑道:“是。”
相决绝又问:“那火盆在,好歹还算暖和,是不是?”
枕寒流点了点头说:“是。”
相决绝拉住枕寒流的手说:“奇怪,已经到了屋子里,你的手还是这么冷。”
他蹙了蹙眉,握住枕寒流的手说:“真的好冷。”
说话间,相决绝猛地打了个哆嗦,看得出来,他是在说实话。
枕寒流哭笑不得,要把手收回来说:“既然冷,你还是松开,别在外面没有冷,在屋子里冷了。”
相决绝略一犹豫,枕寒流收回手,相决绝又拉住他说:“可是,真的很奇怪,你是从前就这样吗?”
枕寒流说:“不是。”
相决绝认真地说:“那就要找郎中看一看了。要是姑娘,这样是体寒,以后不好出门的,容易体弱多病,你还不是姑娘,更了不得了,怎么看着还好好的,比姑娘都比不过呢?”
他说着,又想到相探看,对枕寒流笑道:“我那个妹妹,平时是有些手脚发凉的,今天不知道是跑得多了,还是到了新地方玩得高兴,热出来的,也不冷了,我碰她的脸虽然被风吹得冰凉冰凉的,但她的手还是暖的。”
相决绝说着,又开始叹气:“姑娘家似乎要往脸上涂抹些东西保养,可惜我们都对那些一窍不通,这些年,她也算是委屈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相决绝就满腹愁绪似的又叹了一口气对枕寒流说:“就算谁有时间,也没有天天陪着相探看的道理,更何况,陪着也不顶用,那些瓶瓶罐罐,普普通通的都贵得很,要说不普通的更了不得了,恨不得掏空家底,我们也买不起,还得顾吃饭的事情。”
枕寒流点了点头。
相决绝说:“也就是相探看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嫌弃麻烦又费钱,其实也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不然,她也是个姑娘,就算不喜欢,平日里玩耍,也该找姑娘,我们这里偏僻找不出来姑娘,更找不出像她那样的姑娘。
村子倒不是没有女人,可惜,不是年纪大的,就是年纪小。
年纪大的,不是老太婆,就是有儿有女的妇人,年纪小的,不是被人丢了不要的女婴就是满地乱跑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的女孩。
那些老太婆,牙齿都没有了,偏偏嘴碎,喜欢嚼舌根也就算了,喜欢整天唠唠叨叨说些没用的废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好像根本不记得自己已经说过了,旁人要是提醒,她们还是要说,旁人对她们说多了,她们反而不耐烦起来,骂骂咧咧说不尊老不懂规矩,用辈分年纪压人。
相探看跟老太婆没什么话说,我们也没有。
那些妇人,儿女双全的忙着干活,无儿无女的愁着生子,结了婚、没儿女还没丈夫却需要侍奉公婆的,整天听着老人絮絮叨叨,人都快疯了,哪里顾得上其他人?要是没来得及结婚,却订了婚事的,年纪也不小了,不是满腹心事就是盼着早点出嫁,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相探看也没法跟她们说起来。
那些妇人三句话不离夫妻。
我是听不下去的。相探看也听不下去。
从前,相探看年纪小,还不打紧,后来我问她,要不要帮忙看桩婚事,她摇了摇头说,不要。
我问她,为什么不要,人人都有,你不觉得自己特殊吗?
相探看笑了,对我说,她是一辈子不想出门的,更何况要嫁人,本来就懒得动弹,再要出去,还不知道被怎么嫌弃,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了一阵子,再出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还有,现在也不是没有发愁的事情,自己都忙不过来,跟别人凑一起,事情更多,更烦,更讨厌。
不如一开始就不找。
我问她,那你是心甘情愿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
相探看说,要是不能,不如去当尼姑。她从前也剃了头当过姑子的,不是自己受不了清规戒律跑出来,是姑子被和尚欺负了,没人能去讨回公道,在路上还被人指指点点,有些恶心人专门挑尼姑下手,骂骂咧咧说尼姑就是不安分,做不做好事都被嫌弃。
什么都没有做就被嫌弃成那种样子,要是做了什么,更了不得了,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她不愿意,才跑出来的,半路上就差点被抓回去,黑灯瞎火的,也就是别人看不清,不然她早就没了。
她好不容易出来,没道理再轻易回去。不是看不上,是觉得不安全,否则,守一辈子的清规戒律,望着青灯古佛,吃一辈子的斋饭,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相决绝叹了一口气,望着枕寒流问:“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才让她变得这样?”
枕寒流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相决绝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觉得她怎么样,只是她总是这样,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我担心她早晚有一天,是要吃大亏的。”
枕寒流笑道:“她遇见你之前,本来就吃了大亏,不然全家上下是怎么死了的?”
相决绝愣了一下。
枕寒流又笑道:“在见你之前,她走了一路,怎么活过来的,想你是为了避开她的伤处有意不问,她也不说,这也没错,但你不知道,她心里却清楚,她活到今天,千里迢迢,来来去去,找到你,安排她的立身之所,只怕想,过一天算一天的。
没想到你能让她活到今天。
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论理,我说这话不应当,但你要是去问,她的心里也该是这样想的。”
枕寒流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相决绝的神色。
相决绝若有所思,也抬眼看向枕寒流,二人对视一眼,枕寒流挪开目光,相决绝反倒笑起来。
“你这么一说,好像你比我还了解她,不,你比她还了解她了。”
相决绝笑道。
“我不敢那么夸口,但心里想,三五分也是准的。”
枕寒流回答道。
相决绝望着枕寒流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枕寒流:“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相决绝笑道:“我想,莫不是你曾经见过她,不然,你们比我更像亲兄妹。”
枕寒流说:“那不可能,我是孤儿。”
相决绝说:“相探看也是孤儿。我也是孤儿。”
他说着,笑了。
“四舍五入,我们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同病相怜,难道不是?”
相决绝望着枕寒流问。
枕寒流说:“这个四舍五入,听起来有两分道理,但细细想来,却似乎空谈。”
相决绝说:“怎么是空谈?我们没有父母,报团取暖罢了,又不是大逆不道。”
枕寒流顺势问:“什么是大逆不道?”
相决绝想了想说:“至少也得是——犯上作乱。”
枕寒流说:“我以为你要提杀人放火。”
相决绝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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