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编花环的手艺依然很糟。
金露梅与紫苜蓿胡乱绞在一起,刺玫的尖刺划破他指腹,血珠渗进花茎。
约云盘腿坐在崖边,晃着脚笑话他:“哈萨克勇士连花都驯不服?”
“驯服了!”少年赌气将花环扣在她头上,“现在你是我的俘虏。”
风掠过发间的野花,约云忽然想起初遇那天,他夺走她的相机,却拍下她最狼狈的模样。她摸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晃了晃:“还记得这个偷羊贼吗?”
哈格耳尖泛红,伸手要抢:“明明是你先冤枉人!”
两人在草坡上滚作一团,压倒的蒲公英扬起雪絮。约云趁机咬住他喉结,用生涩的哈萨克语呢喃:“Seni suyemin(我爱你)。"
少年瞬间僵成石雕。这是她第一次说爱,用他的母语,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谁教你的?”
“阿依莎,怎么样,我是不是语言小天才,发音是不是很标准!”
约云等待着被夸,却被哈格强行压在身下,哈格把她一边的狗尾巴草折断,插在约云发丝之间,然后看着她笑:
“就像那张照片。”
“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张。“
约云突然想到什么,问他:
“哈格,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就是那天抢我相机开始吗?”
哈格摇摇头,让她自己去想。
“那天是卓玛告诉我,说汉族姑娘都喜欢野的,我就想……我要是抢了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两眼。”
约云被他的回答逗乐。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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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晒软了岩石,哈格非要比试攀岩。
“赌什么?”约云系紧护膝。
“输了的人……”他舔了舔虎牙,“今晚当马鞍。”
结果刚爬三米就出了状况,岩缝里惊现蜂窝。哈格用袷袢裹住约云,自己却被蛰得满头包。约云边涂药边憋笑:“这就是草原狼的狩猎技巧?”
“战术撤退!”哈格顶着一脸药膏嘴硬,“等冬天掏蜂蜜给你吃。”
“冬天啊……”约云指尖顿了顿,“我想看玛卡纳纳的初雪。”
少年突然抓住她手腕:“那就看一百年!我每天堆个雪狼送你!”
风突然转向,吹散了未落的承诺。
他们找到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榆树。
焦黑的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哈格?约云】,是三个月前暴雨夜的杰作。当时哈格举着匕首信誓旦旦:“雷火都劈不开!”
约云摩挲着碳化的爱心:“现在像块伤疤。”
“那就再刻!”少年抽出匕首,木屑纷飞中,新的纹路覆盖旧痕,双生雪莲缠绕着狼与相机,底下用汉语刻着【百年契约】。
“错字了。”约云点着“契”字,“这里少了一横。”
哈格突然将她抵在树身:“故意的。少一横,契约就永远续不满。”
树影婆娑间,蝉蜕落在相拥的肩头,像时光褪下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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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得猝不及防。时间悄然流失。
哈格从行囊掏出个油纸包,竟是北京带来的驴打滚。糯米已经发硬,红豆馅凝成褐块,他却像捧圣餐般虔诚:“你说过……要带我看后海的夕阳。”
他们并排坐在崖边,脚底是翻涌的云海。约云咬了口变味的点心,忽然哼起那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咳咳!」
哈格拍着她后背接唱:“碧连天!”字正腔圆的汉语惊飞一群岩鸽。
约云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
每晚你睡着后。”少年得意挑眉,“还有这个!”他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某页。
——【晚风拂柳笛声残】画着歪扭的柳树与断笛;
——【夕阳山外山】则是连绵的雪山,云朵全被涂成心形。
最后一页夹着干枯的雪莲花瓣,墨迹新鲜:【哈格要陪约云看一万次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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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最浓时,哈格突然问:“云消散前……会告诉风吗?”
约云正在调试相机,闻言手一抖。取景框里,他的侧脸融在金红色光晕中,睫毛盛着细碎的霞光。
“会啊。”她按下快门,“变成雨,变成雪,变成你眼里的光。然后跟随河流,一起回到海里,等待着,下一次遇见。”
少年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那要是风不想云走呢?”
“那就……”约云往后靠了靠,“把云刻进骨髓里。”
远处牧归的铃铛声响起,她忽然翻转相机:“教我拍张合照。”
哈格的手包住她的,指尖在快门键上交叠。倒计时十秒,他偷偷吻她耳垂,于是最后的夕照里,定格了半张绯红的脸与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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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哈格在篝火旁显摆新技能。
——用鹰笛吹《最炫民族风》。
约云笑得打翻奶茶:“山神听了要降雷劈你!”
“正好!”他甩着笛子上的银穗,“让他见识草原摇滚。”
闹够了,约云忽然正色:“若我明天……”
“没有若!”哈格用烤土豆堵住她的嘴,“萨满说双生雪莲能活死人,肉白骨。”
“可萨满还说我命犯……”
“他老年痴呆!”少年恶狠狠撕扯羊腿,“吃完这个,给你看个好东西。”
所谓“好东西”,竟是他偷藏的烟花,用狼油和硝石自制的土烟花。火星窜上夜空炸开时,拼出歪扭的哈语【永伴】。
“本想山顶放的。”哈格挠头,“等不及了。”
约云忽然拽过他手腕,在烟花熄灭处咬下牙印:“盖个章,下辈子好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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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哈格在梦中呢喃药方。
“雪莲三钱……鹰血五滴……要晨露做药引……”
约云悄悄起身,就着月光整理相册。每一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注释。
——【哈格第一次穿西装,扣子系错了】
——【被蜜蜂追了二里地的傻狼】
——【偷亲我被抓包的瞬间】
……
最后那页贴着婚纱照,她添了行小字:【我的哈萨克少年,要长命百岁】。
回到床榻时,哈格无意识地收紧怀抱。他心口的伤疤贴着她掌心,随呼吸起伏,像永不停歇的潮汐。
“其实我知道……”约云对着黑暗呢喃,“山顶没有雪莲能救我。”
月光漏进窗隙,照见少年眼角的泪痕。他早醒了,却将哽咽咽回胸腔,假装成绵长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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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星升起时,约云摸到他藏在枕下的刀。
刀柄缠着两人头发编成的绳结,刃口沾满药草汁。她忽然想起那首未唱完的歌,轻声续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哈格突然翻身吻住她,把哀歌吞进唇齿。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咸涩的,决绝的,像要把灵魂刻进对方血肉。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最后的尾音消散在晨雾中,黑骏马发出长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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