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云接过,是沙棘茶,温度刚好入口。她小口啜饮着,看哈格利落地拆帐篷。他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但动作间还是会微微皱眉。
“手还疼吗?”她问。
哈格摇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扔给她:“路上吃。”
约云打开,里面是烤得金黄的馕块和晒干的奶疙瘩——都是她平时多吃过几口的东西。她抬头想道谢,却发现哈格已经背过身去,耳尖微微发红。
哈格直到最后一匹狼消失在山脊后,才缓缓放松下来。他转身走向约云,突然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他皱眉。
约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全是冷汗。她以为是看到狼群紧张的,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心脏又开始抗议了。
“没事。”她推开哈格的手,“走吧,今天不是要过冰河吗?”
哈格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转身走向马匹。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个皮囊:“喝。”
约云接过,灌了一大口——是掺了沙棘的马奶酒,酸涩中带着辛辣,瞬间烧热了她的喉咙。
“能止痛。”哈格简短地说,然后弯腰开始拆帐篷,动作粗暴得像在跟谁赌气。
约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在害怕。不是对狼群,而是对她的病。
---冰河比想象中难渡。
正午的阳光照在冰川融水形成的河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哈格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河水没过他的膝盖,碎冰撞击着他的靴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抓紧马鞍!”他回头喊。
约云点点头,手指死死攥住鞍桥。她的白马小心翼翼地跟在哈格的黑马后面,但走到河中央时,一块浮冰突然撞上马腿——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约云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她。水流冲击着胸腔,窒息感让她的心脏疯狂抽搐。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但厚重的冲锋衣像铅块一样拖着她下沉……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领!
哈格的脸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的嘴唇在动,但约云听不见声音。河水灌进她的耳朵,世界变成沉闷的嗡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拖向岸边,然后重重摔在碎石滩上。
“咳……咳咳!”她蜷缩着吐出呛入的河水,喉咙火辣辣地疼。
哈格跪在她身边,脸色比冰河还冷。他粗暴地扯开她的冲锋衣,手掌直接贴上她湿透的胸口——
“你干什么?!”约云挣扎。
“心跳!”哈格厉声喝道,手指压在她颈动脉上。
约云这才发现他的手掌在发抖。
她的心脏确实跳得乱七八糟,像只垂死挣扎的鸟。哈格从腰间皮囊里倒出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吞下去!”
药丸苦得她直皱眉,但几分钟后,狂跳的心脏确实平静了些。哈格一直盯着她的脸,直到她呼吸平稳,才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马匹。
“哈格?”约云哑着嗓子喊。
少年头也不回,只是狠狠踹了一脚河边的石头。
---
那晚的营地扎在一片背风的山崖下。
哈格生火的动作比平时粗暴,木柴被他折断的声音像某种愤怒的控诉。约云裹着毛毯坐在火堆旁,看着他忙前忙后却始终不跟自己说话。
“喂。”她终于忍不住,“你到底在气什么?”
哈格把铁壶重重架在火堆上,溅起的火星差点烫到他的手。
“你差点死了!”他突然用哈萨克语吼道,又意识到她听不懂,改用生硬的汉语,“冰河!狼!还有——”他指了指她的胸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狠狠砸了下自己的胸膛,“这里!”
约云愣住了。
火光映在哈格脸上,她第一次看清他眼里的恐惧——不是对自然,而是对她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
“你知道我的病。”她轻声说。
哈格沉默地往火堆里添柴,噼啪的响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约云继续说,“现在……可能只剩四个月了。”
火焰突然爆出一个火星,照亮哈格骤然苍白的脸。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不治疗?”
约云笑了笑:“因为不想死在医院里。”她指向远处的雪山,“我想死在有风的地方。”
哈格猛地站起来,踢翻了脚边的水壶。热水洒在火堆上,激起一阵白雾。他像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抓起地上的弓箭,大步走向黑暗。
“你去哪?”约云喊。
“打猎!”他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带着压抑的哽咽。
约云独自坐在火堆旁,听着远处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她摸出贴身口袋里的药瓶——只剩最后五粒了。
---
哈格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约云靠在岩石上假寐,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年下马的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可闻。他走到火堆旁停下,然后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
约云悄悄睁开一条缝——
月光下,哈格正跪在地上处理一只雪兔。他的动作娴熟而安静,匕首划开皮毛时几乎没有声音。但约云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偶尔抬手抹一下脸。
他在哭。
这个认知让约云胸口发紧。她假装翻身,故意发出声响。哈格立刻僵住,迅速擦干脸,又变回那个沉默的牧羊少年。
“回来了?”约云装作刚醒的样子。
“嗯。”哈格没有抬头,“吃肉。明天。”
约云看着他血迹斑斑的手,突然说:“对不起。”
哈格的匕首停在半空。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她轻声说,“关于我的病。”
少年沉默了很久,最后放下匕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个粗糙的木雕,形状像颗心脏,表面还留着新鲜的刻痕。
“给你。”他把木雕塞进约云手里,“玛卡纳纳的……木头。传说能……”他卡住了,急得抓了抓头发,最后用哈萨克语说了个词。
约云猜那大概是“治愈”或者“保佑”之类的意思。木雕表面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用匕首仓促刻出来的。她摩挲着那些刻痕,突然摸到一个小小的凹点——是哈格不小心划伤手指留下的血迹。
“谢谢。”她把木雕贴在胸口,“我会带着它登顶。”
哈格点点头,转身继续处理兔肉。但约云看见他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天亮前,约云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
她掀开帐篷帘子,看见哈格跪在营地边缘,面前摆着三块石头和一根狼牙项链。他正用哈萨克语低声念着什么,声音虔诚而哀伤。
约云认出那是他父亲的项链。
哈格做完仪式,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把里面的液体洒在石头上——是马奶酒。浓烈的酒气随风飘来,约云这才明白:他在祭祀。
为谁?
为他死去的父亲?
为狼群?还是为……她?
哈格起身时发现了她,两人隔着晨雾对视。少年耳后的新月胎记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准备好了吗?”约云轻声问,“今天要翻越最后一道山脊。”
哈格点点头,走过来帮她拆帐篷。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时,约云感觉到一股坚定的暖意。
“我不会让你死。”他突然用汉语说,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答应。”
约云想笑他天真,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只能反握住他的手,感受那粗糙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远处的山脊上,一群北山羊正轻盈地跃过岩壁。它们的目标似乎也是那座云雾缭绕的神山——玛卡纳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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