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色的天鹅绒帷幔在月光下轻轻摇摆,仿佛鲜血在流动,黄灿灿的青铜烛台于墙面上投落一片阴影,阴影融化作了游动的蛇。
色迷了心窍的扎纳斯藏在阴影里窥视房中人,理智重占高地,开始觉得在这儿是浪费时间了。
这小漂亮美则美矣,却是个棘手的,非她一时半会儿所能拿下。女妖感受到其人灵魂中对女性的戒备与畏惧,暗骂一句暴殄天物,究竟何许人也留下了如此深厚的阴影,怎地竟就叫他对所有女人都生出了见鬼的心理障碍!
扎纳斯嘴上抱怨,却是眸光闪烁,实有了主意。不过心神一动间,一缕黑雾便从蛇影的尾尖爬向了高床,随着那头沉重的呼吸声猛然急促,理查德再一次在午夜时分惊醒。
却见那微微卷曲的黑发黏在额角,单薄的丝质睡袍贴着脊背,青年被冷汗浸透了,紧紧攥着床柱,狼狈地直喘息,活像一条惊惶的落水狗。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美艳的女妖露出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笑容。
理查德未曾感知危险,他没有呼唤仆人入内服侍,而是缓慢地踩着脚踏凳爬下了床,兀自一阵摸索。
打开床尾石墙下的一只由铁链固定在墙钩上的雕花小木箱,他神情脆弱地捧起了那串饱满而冰冷的珍珠项链。
“好孩子。”似有若无的苦橙花气味随着一个来自背后的温暖拥抱扑鼻而来,幻影在他耳边呢喃。
余光中,蜷伏在地的理查德恍惚间看到了一袭绣有石榴花纹样的暗红色裙摆,正如浪花般翻涌。
“……母亲?”他近乎啜泣。
于是一只羊脂般白皙的的手伸上前来,温柔地替他抚去了眼角的湿润。
理查德就像一个孩子,被幻影抱在了怀中,他将憔悴的脸依靠在这绵软的胸脯上,纠缠的眉眼也渐渐疏朗。
这一刻,他便全然遗忘了心中对女性隐秘的恐惧与排斥,心甘情愿地在她的怀中酣眠。
散发着甜美舒惬香气的幻影拥着他躺倒在了高床之上,柔软无匹的织物似云朵将他们包裹,理查德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摇篮,耳边环绕着母亲伴有乡音的哼唱。
他感受到了她爱怜的目光,一双纤细的手捧起他的脸,如同捧起稀世的珍宝,上帝啊,那是——
一个温凉的吻。
就好像雨水落在唇上。
……
黑发青年陡然瞪大了他海蓝色的眼睛。
“你是谁!”他撇开脸,惊疑不定地叱问。
理查德眼中萦绕不散的浓雾竟是消失了,他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兔子似的可爱地瞪着身上的女妖。
扎纳斯颇感意外地撑起身体,在青年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单只手就镇压了他的反抗,然后有些苦恼地点了点右脸颊。
“我是你的渴望。”女妖试图继续忽悠。
理查德显然一个字也没信,只暗自拉拽自己被压制在头顶的手。
周边的物体正在违反常理地扭曲变化,乃至时有时无,若隐若现,但他好似浑然未觉。
扎纳斯大为可惜地长叹了一口气,不耽误另一只手最后揩点油。
动弹不得的理查德怒目而视,纤长卷翘的睫毛翩跹似蝶。
扎纳斯目光灼灼,盯着他俊秀非凡的脸蛋,忽而勾唇一笑。一瞬间,那股极其浓郁的苦橙花气味便在房间里炸开去,充盈了整片天地。
女妖伏下了身,他们四目相对,秾艳的霞红通彻了青年的整张脸。
在这光怪陆离如破碎万花镜的世界里,房间碎裂、旋转、坍塌……
他们交换了一个缠绵、湿热、带了点血腥味的长吻。
……
扎纳斯睁开了眼睛。
“好甜。”她心猿意马地舔了舔唇角。
黑暗中,扎纳斯展开右手,一朵炽热的火焰玫瑰在她的掌中燃烧绽放。她微微一笑,唇舌上由灵映射至现实的破口也迅速愈合如初。
真是不可思议,女妖赞叹,是人的缘故,还是地的缘故,只是亲吻竟然就能带来如此多的魔力。
她打定主意:“待此间事了,定要再去啃上几口。”
一念未了,只听“咔,咔”两声,这颠簸的箱体也落地了。
扎纳斯在有限的范围里抬起了一点头,很快听见上方传来了一阵敲敲打打的动静,便有“吱嘎”一声,黯淡的烛光率先窜入了箱体,不能温暖这具冻僵的肉身。
“爱德华?”扎纳斯,不,玛格丽特畏惧地缩了缩。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却说扎纳斯此番也算是平白遭了场大罪,所以要她囫囵了碎齿与血生生往下吞,绝不可能。
若非计划顺势而为,在刑场化作焦尸以死亡金蝉脱壳,还玛格丽特·安洁这麻烦缠身的身份予那湖心亡魂,她怕不是早都把记忆里让联感的她也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的仇人一个个揪出来,来上七倍回报,方不负恶魔之名。
而现在站在扎纳斯面前这一意料之外的年轻人,没错,正是其中被她深深记恨,放言必替而究之的一个。
玛格丽特被送去冷泉的表姑母凯瑟琳夫人身边教养的这些年里,此人可谓其最大的痛苦之源。女孩起码有半身伤痛,都可归功于这位凯瑟琳夫人的独子,沙托克莱尔家族的小爱德华。
思及此处,扎纳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大腿上狰狞的癞烫疤。
睚眦必报的女妖自苏醒以来就记挂着让这玛格丽特眼中无恶不作的恶魔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恶魔,无奈于时间与能力均有不逮,不得已才暂且搁置了这项上帝来了也不能阻止的复仇。
谁料……扎纳斯看着竟也一道从冷泉来到王都费舍朵的爱德华,露出了一个古怪而微弱的笑容。
再等等。
多点耐心扎纳斯,再等等。
她悄然按捺下心中沸腾的情绪。
爱德华却自以为她在讨好,这个要星星不给月亮,被母亲宠溺坏了脑子的年轻人当即对扎纳斯露出他招牌的天真笑容,眼中隐约闪烁着在玛格丽特看来诡异而淫邪的光。
“我还没有拿到我想要的呢,玛姬。”他咯咯笑道。
“还记得吗?”他强硬地伸手,把红发女孩撇开的头掰了回来,不怀好意地说,“我说过的,凡我要的,我必须拥有。”
名为玛格丽特的幻影痛苦又不解地呻.吟。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爱德华,求你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初时很轻,而后渐重,从颤抖到愤怒,恐惧被抛之脑后,红晕浮上了女孩死白的脸。
爱德华一怔,而后大笑。
“你是一个女巫,玛姬!”他用手背拍打玛格丽特的脸,恶意满满地说,“女巫遭受什么都是活该的,你怎么总是忘记呢?”
爱德华后退了两步,缓缓张开了双臂,姿态堪称神圣而悲悯地说:“你勾引我生出欲念,因为你想逃跑,瞧,你又做了恶事,并且不承认,玛姬,你这撒谎成性的贱货。”
“我没有!”玛格丽特撕扯着着嗓子尖叫,“明明是你!是你!是你在强迫我!我什么也没做!”
爱德华居高临下地摇头道:“哦,那为什么那天过后他们鞭打你,而没有惩罚我呢?妈妈还送了我一匹小马压惊。别这样玛姬,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我会叫你发自内心地忏悔你的邪恶。”
玛格丽特哽咽地重复:“这里是费舍朵,是费舍朵,不是冷泉。”
爱德华笑了,狎昵地摩挲玛格丽特洁白修长的颈子。
“那又怎么样,是你勾引了我。”他轻柔地说,“还不明白吗玛姬,他们会褒奖我的牺牲,你不配保有贞洁死去,这是对美德的侮辱。”
扎纳斯:……
第一次见这么上赶着找死的男人……男孩,藏在皮囊深处透过女孩的眼睛目睹一切的扎纳斯漫不经心地挑起了眉,手中的魔焰危险地一闪一闪。
对这份强送上门的发霉小点心,没节操的女妖不是很想吃,却似乎也没有抗拒的必要。说到底,玛格丽特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而她,撒旦啊,她有什么理由在急待补充的时候拒绝一份及时雨般的魔力?
两人看不见的门外,爱德华的贴身男仆战战兢兢地看着神色莫测的伯爵长子。
因为此前玛格丽特的逃跑行径,亨利在爱德华出人意料地提出要亲自送箱中的玛格丽特上阁楼时起了疑心。
他怕这个他不甚熟悉的远房表弟要不知轻重地做出什么诸如放人逃跑的不可挽回之事,适才跟了来探个究竟。
却听门内传来这等污言秽语,亨利彻底皱了眉。
他眼风一扫,示意男仆敲门。
“咚咚”两声,门内外立即寂静一片。
亨利盯着紧闭的门,不多时,便听得一声“请进”。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这间还堆放着杂物的小阁楼,鹰一般看向神情自若的爱德华,目光冷肃。
在这缺乏温度的目光下,爱德华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爱德华,”亨利慢吞吞地侧过身,不容置疑地说,“天也快亮了,明天伯爵阁下恐还要见您,您……还是抓紧时间去休息吧。”
言罢,他没有将目光分给缩在箱子里的玛格丽特半分,便也转身要走。
然忽听一句:“您能留下陪陪我吗?”
女孩泪眼朦胧,声音却很清晰。
扎纳斯的目光渐渐辽远,她静静地感受着玛格丽特遗存于此世间的鸣响。即使那可悲的魂灵已经出走,这饱受苦难的肉.体也依旧无法遏制对爱意的渴求。
亨利的脚步一顿。
她平静地补充:“我就要死了。”
亨利睨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
便听门外朗声喊道:“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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