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色半掩在层叠黑云之中，模糊了天地交界，安静矗立的林木向堆积着朽枝与腐叶的地面投射出密密麻麻长而细直的黑影。
幽暗阴冷的密林内几乎听不到鸟鸣，只有寒凉的夜风浮动灰绿的叶片时发出的窸窣响动。
“——”
一声突如其来的嘶叫被寂静的夜色放大，扑簌惊起的鸟雀离开林梢，却纷纷毫无预兆地自半空摔落。
湿滑的青苔上，浑身僵直的松鼠正睁着眼睛抽搐。树木露出在地表的根系杂乱虬结，一只狐狸轻巧地自其上踏过，又保持着奔跑的动作消失在林间腐烂的落叶中……
安静再度回归了这片茂密的林海。稀薄的月光自被寒风短暂吹散的雾气中透过，映照出树下双目圆瞪的惨白脸颊，在地面投出微微鼓荡、形状怪异的黑影。
……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亮起在漆黑的房间内。
2018年11月3日，4:23
四点多……这作息真是乱套了。
苏原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空调的暖风将屋子里烘得很暖和，忙碌了一整天，“夜班”后又接着和中介小姐进行了数小时的采购……如今躺在这里还是有些犯困。但断断续续睡了近十个小时，实在是很难再继续消磨下去。
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他又安静地躺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慢吞吞地按亮手机，点进伊藤家昨晚新转给他的黑市拍卖会拍品详单。
咒具、咒物、术师尸体、情报……卖什么的都有，虽然有或许能用上的，但是单看起拍价就足以让他失去兴趣。不过也可以去看看，还有伊藤步说的私人交易市场。
苏原登进暗网，过了一遍伊藤步最新转发的本地及这场黑市所在的山梨县都留市周边委托详单，感觉时间上都有些赶，又切进委托接取平台搜了一下晚间新挂出的委托。
据伊藤步介绍山梨县有一个挺出名的自杀森林，青木原树海，就在富士山脚下。在黑市开始前如果没接到合适的委托，倒是可以顺路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高等级的咒灵。
勾掉搜索结果中的咒杀类委托，苏原在筛选后的委托列表中一眼看到了两个多小时前新上的一条接取无账号等级限制，目的地就在青木原的匿名委托。
这么巧？
他当即点了进去，看到委托内容只是简单的探索树海内部某大致范围并清理沿途咒灵，时限来得及，委托金额也不低且接取人数未满后，直接锁了接受。
青木原树海。
一个世界范围内有一定名气的地方，资料很好查，伊藤步那边也有转发术师界的相关情报——
日本排名首位的自杀圣地，源于20世纪某著名小说及其后续改编而成的电影，结尾时女主角选择来到青木原树海殉情，使得该地名声不胫而走，效仿者众多。而后该地在文艺作品中也多有提及，以至于知名度进一步提高。
又兼此地临近的富士山作为观光景点，交通便利，每年都有许多人选择来到青木原结束生命。迄今为止，灵异传说众多，但很杂，没什么可参考价值。
面积约3000公顷，地理位置……处在富士山喷发的岩浆地带，磁场紊乱以至于林场内部指南针等都会失灵，手机信号也非常微弱。加上林木极为茂密，在森林内极易迷失方向，所以有部分死者很可能是死于迷路。
除了警方每年秋天都会进入搜寻尸体，此处也在咒高定期派人巡视清理的场所清单上。
但近期因为涩谷恐怖袭击事件的极端恶劣影响，日本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咒灵数量激增，官方咒术师忙于处理人员密集的市区内咒灵事故，分身乏术。
像青木原这样较为远离人群但又很能累积负面情绪的僻静地带，产生高等级咒灵的概率显然不低。
苏原又浏览了一遍委托人写得极为简略的委托内容，决定起来收拾东西坐一个多小时后最早的一班火车前往目的地城市的车站，再转乘巴士或者打车过去。
那片林场面积应该不大，就算接了个清扫任务，下午前怎么也转出来了，到时候直接出发去黑市完全来得及。
嗯？
他点进暗网跳出的消息提示。
「尊敬的暗网用户SU，您接取的委托[特定区域清扫]（无等级限制）现已变更为[人员救援]（一级）。」
「经检测您的用户评级低于委托接取等级，是否取消接取？系统将在15s后自动为您取消接取状态，委托已付定金无需退回。」
一级？
「否」
任务地点没有变化，但委托人二次编辑的委托内容语序颠倒、词句错乱，苏原用翻译软件根本翻不出来一句人话。他坐起身，召唤真人。
「救我，西南方断了根的树上。很多咒灵，影子，准一级以上」
影子……
是在说什么？咒灵的术式效果？
很多，准一级以上。
被真人连蒙带猜捋过的委托内容虽然简短但相当有吸引力，苏原一扫困倦从床上翻了起来，直接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就变更后的委托内容来看，委托人目前的状况估计是不太好。也许是在亲自清理咒灵期间受到了超过预期强度的咒灵攻击——
只是这片林场位置甚至不在市区，很难想象一个诅咒师在委托发布后，还要大半夜亲自跑去森林里清理咒灵的理由。
和他一样急着去调伏咒灵改善伙食？
先去看看吧。
就查到的林场图片来看，这地方的树品种比较单一并且非常密集，很难找到什么明显的参照物。委托人给出的方位也相当模糊，估计难度主要就落在如何找人上了。
苏原换上昨天新购置的冲锋衣，拉好面罩，把物资齐全的背包甩在背上。
在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后，他拉开房门，冒着夜幕坐上了开往山梨县青木原的出租车。
……
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楼栋逐渐拉远，云层漆黑厚重，压得很低，与远处模糊的山脉连成一片。
“那个，方便问一下你是去做什么的吗？”
汽车内安静舒适的氛围被打破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好，高尾山那边举办的枫叶节也很不错，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转转……”
自上车起，就时不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他的司机终于清了清嗓子，有些迟疑地发问道。
嗯……
目的地配合这个时间点确实有些可疑。
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没必要搞得气氛紧张。
苏原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司机正在开夜车，干脆打开自带AI朗读的翻译软件上手打字。
「你误会了，其实」
旅游？写生？
凌晨四点多，这也太扯了。
在大脑运转着检索到下一个词条前，翻译框中的空缺被手指自然而然地补全。
「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个僧人」
.
“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个僧人。”
手机一板一眼地播放道。
这个解释好像意外还可以，发挥空间大，具体一句不方便说就能带过去，省时省力。
日本这边道教稀少，佛教规模还是挺大的，那天查羂索词条的时候他有浏览到相关信息，本土现代的和尚很多也并不需要剃度。
“僧人？”
司机语气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这次没再做掩饰地抬头往后视镜看，显然对他这身棒球帽配冲锋衣的现代打扮不太信任。
对此毫不在意，苏原紧接着点开后一句的朗读。
「因为一些不方便说的事，要临时过去一趟，不是别的原因，感谢关心。」
“哦哦，不是就好，青木原那地方挺邪门的，没事的话还是少去为妙。”
驾驶座的中年男子舒了口气，腰背松懈下来向后靠上椅背。虽然一副完全没信的样子，还是搓着胳膊嘀咕了一句：
“难道那真有什么东西？呃我不是问你——”
正面情绪没什么力量反馈，负面情绪却能制造出强大的咒灵，倒也可以理解这里的咒术界将咒灵有关的信息对民众进行隐瞒。
只是对生活在这里的普通民众而言，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和伊藤步家人那样移居他国吧。
「比起这个，倒不如说是在负面传闻多的场所待久了会影响到人的心境，少接触」
删除。
作为被彻头彻尾隐瞒的一员，这样的选项本就不会出现在认知范围内。
「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苏原抬起手，击出咒力将随着司机的动作在他视野中露出一角的咒灵拍散。
太弱了，之前一直被椅背挡着还真没注意到……
四级，接近三级，虽然这个世界的咒灵强度都不低，但是常见依附在普通人身上的往往只是不到四级的蝇头，眼前这只显然有些反常。
“这，我、大师您是做了什么吗？我身上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司机的语气有些疑惑，大概是仗着夜间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还大幅度地活动了几下一侧的肩膀手臂。
「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没、等等，难道孝雄——”
车头一个危险的摇摆，司机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大师，您帮帮我！求您看看我儿子孝雄！”
「你先」
“……”
苏原放下手机，叫出咒灵帮他停了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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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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