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除了最初那一次动机不明的自暴自弃式主动勾引,黑瞎子和曲幽这几年来都没有再做过床事,最多也就是接吻的程度,非常的“发乎情,止乎礼”。
……黑瞎子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怪不靠谱的,实际却是非常反差地在乎礼仪呢。
应该说,他已经抓住了“礼”的内核,不是虚伪的交际,不是麻木的形式,更无关于任何利益与制度,而是你来我往之中的尊重与分寸。
当然,很现实地说,一个不够强大的人,只能服从于利益与制度,遵从千篇一律的规范,这是生存之道,黑瞎子并不会因此看低一个人,但毕竟很难与这样被同化的人有太多的交心,看得多了,更觉得自身格格不入。
标准间是有两张床的,黑瞎子虽然嘴上一直在撩骚,行动上倒是率先洗漱好躺在了床上;曲幽洗去车厢中沾染的一身烟尘后,打眼便看到黑瞎子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
想了想,没上自己的床,而是睡在黑瞎子旁边,半搂着他的腰;黑瞎子其实也没完全睡着,胸腔颤动一瞬,似乎是笑了一下,向曲幽的方向侧过头,便没有更多动静了。
曲幽说:“晚安。”
黑瞎子答:“晚安。”
于是一夜安眠。
在曲幽看来,黑瞎子真是一个乐观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身处混乱的漩涡中,也能够精神昂扬地向着未来展望。
只是自身的能力已经达到极限,甚至与那个张起灵堪堪齐平了,最后不论是他还是张起灵,仍然无法抵抗社会或者说世界运转的规则,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的心中仍然相信着会有一个更完美的未来,只是或多或少地,不再认为自己能做到这种事,能活到那一天了。即便是新国成立以来,一切欣欣向荣的现在,对于他这样的人,他所能生存的空间,都在被急速挤压着。
今天还能逃逃票,未来哪一天或许就只能去死了。
预见了这样光明的未来和自身的穷途末路,若不是黑瞎子心境开阔,早就启动反社会人格决意与这整个社会同归于尽了——能不能做到那另谈。
所以曲幽对他的意义,不是单纯一个情人,不是身边的许愿机,也不是满足他过剩好学精神的师长,而意味着一片栖息之地,一个真正能够容纳自己存在的地方。
——不是指虚无缥缈的“她身边”,而是切实可触的“鬼界”,以及沟通鬼界人间的“身份”。
相对的,他逗留红尘人间的每一天,都是在为最后的告别做准备。
次日,二人走出招待所,便有人来接,最后把他们送到了一家小巷中的眼镜店,想必是黑瞎子提前联系好的人。
这是曲幽第一次来到黑瞎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左右看了看,只能看到一片苍白。
整个房子,包括前厅与后室,几乎只被单调的兴趣点缀,看不出太多生活的痕迹,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处记录馆,只是解读资料的密码只被他一个人掌握。
通常的眼镜店,会把昂贵的镜框放在玻璃柜里,而相对耐造的墨镜随意摆放,方便顾客随意试戴。但在这个店面中恰恰相反,柜台上公开摆放各种镜框,而陈列柜则都封上了玻璃,抹开表面厚厚的灰尘,才看到里面竟是一副又一副墨镜,有的款式早已过时。
黑瞎子进店就像回家一样,敲敲打打搞了一波小机关,拿出一个陈旧但精致的木箱,开锁一看,里面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墨镜。
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对手套戴起来,双手拿出其中一副,说:“我这双眼睛,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坏了;那时候墨镜可是稀罕东西,我又是个小废物,费了不少功夫才整到一副,太宝贝它了,也是我用的最久的一副眼镜,有点裂口也用,眼镜腿弯了掰掰也还能用,得用了有二十来年。”
曲幽接过看了看,这副墨镜并没有鼻托,镜片内侧是八字形,想必这才方便固定在鼻梁两侧,不过她也注意到,这对镜片上竟然没有一丝划痕。
黑瞎子说:“当然,这不是原来那一副了。原来那一副早就在某次暴乱中丢失了,后来偶然看到一副长得一样的,感觉和我有缘,就买回来了。”
箱子里的收藏太多了,装了整三层,恐怕仅仅这一个箱子里就有四五十副眼镜。黑瞎子神色平淡地拨弄了两下,便把曲幽手中那副墨镜重新放了回去。
黑瞎子这辈子想说的最多的话,想必就和这些墨镜一起,封存在这箱子里了。
若没有听众捧场,特指曲幽这个唯一的听众,他很难就这样把独角戏唱下去,心里或多或少也觉得,都过去了,他都要离开这人间红尘了,墨镜这类俗物难道有什么可珍惜留恋的吗?
可是曲幽走上前,同样伸出手,轻柔地拂过那些镜框的边缘,简直像是信手捉到了他的过去,捉到了他的心一样,说:“其他这些眼镜的故事,也可以讲给我听吗?”
黑瞎子笑了笑:“有的年代太久远,我可不一定记得清啊。”
……表面说记不清,真讲起来,却直讲到了下午四点多,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找小徒弟叙叙旧了,于是意犹未尽地喝口水,住了嘴。
曲幽:“还有这些呢,不说了吗?”
黑瞎子神秘一笑:“下次过来的时候再讲给你听。”
看来这个眼镜店也是他不愿轻易割舍的回忆之地了。
手机上有苏万的联系方式,不过黑瞎子还是决定搞个突然袭击,去他学校门口逛逛,说不定还能偶遇他被打劫呢。
黑瞎子问曲幽是要和他一起去,还是先去饭店开个包厢吃点东西等他,曲幽说和他一起去,黑瞎子笑着说那他们可以直接去小徒弟家蹭饭。
两个人到学校门口时正赶上放学,自动门一开,就看到几个活泼的学生迫不及待地从路口冲出来,直奔小卖部,也不知道最近是有什么限量商品了,当然,也可能是单纯喜欢冲第一个,这样就不用排队了。
他们站在奶茶店的窗口不远,一人一杯奶茶并肩站得很近。
大夏天的,这样的社交距离即便是情侣也觉得难受了,但黑瞎子和曲幽二人都不是普通人,一个把阴气化用来当空调吹,另一个一年四季都干爽温暖。
黑瞎子最近外穿大裤衩上瘾,这天也只穿了条沙滩裤,幸亏照顾着别人的心情,上身也多少套了一件衬衣——扣子都大剌剌敞开三四个的那种。他出门特地带上了墨镜,把它卡在了衣领中间挂着,似乎这样更像是在沙滩边旅游,假如脖子上再套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再戴个金表,再叼根雪茄,整个形象就非常完美了。
曲幽这身衣服还是黑瞎子给搭的,短裤吊带小外套,花色与他的衬衣相仿,都是黄艳艳的向日葵,只是被她一身沉静淡然的气质一压,行人往往注意不到她的衣服花色,只觉得旁边那个男的穿衣服太夸张。
两个人都是一手拿着奶茶果饮,另一手交握着躲在沙滩裤的口袋里,黑瞎子就爱捏着她的手指手掌拳头玩儿,感觉很解压。看着一大波学生正在走出校门,他歪了歪脑袋,突然闷笑了两声:“我看你要是走在这些学生中间也很和谐吗?”
曲幽说:“你走到这些学生中间,应该能够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黑瞎子乐不可支。
他那样的装扮即便在当时文明的城市街道上也是有些非主流的,从学生的真实反映看,好几个学生在绕行中放弃了买奶茶,来买奶茶的人也下意识安静下来,拘谨地叫买。
不多时,黑瞎子在人群中看到了苏万。
这个小鬼还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舒展的五官中可以看出他的心境依旧宽阔而平和,和周围几个同学一起,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
黑瞎子这次没特地躲在暗处或什么不显眼的地方,看到苏万从校门出来,就把领口的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顺便通过阴阳眼的视野观察了一下,可以看出苏万自身的能量场不算强大,但很干净,很稳定,通常拥有这样能量场的人能够轻易融入多数团体之中。
——其实这样的能量场并不少见,只是更多出现在年纪较小的人身上,能在复杂的社会中守住本心,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苏万看到他了。
黑瞎子熟练地切回正常视角,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等他告别几个同学颠颠地走过来,才拉下眼镜,裸眼看向他:“你小子,还挺白净的啊。”
苏万上来就被哽住:“你……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黑瞎子笑眯眯地收起墨镜,无比自然地又拉起曲幽的手塞进口袋。
“……”苏万被喂了一口人类不应当吃的高营养食物,礼貌道,“师娘好。”
见曲幽微微颔首,黑瞎子心满意足,松开手又摸出一枚护身符交给苏万:“喏,你师娘的见面礼。”
苏万低头看了看这枚似乎还在掉粉的青色护身符,不禁露出疑惑的眼神。
曲幽说道:“你贴身放着,不要打开。平日能辟邪免灾,遇到危险时能挡一挡死劫。做得粗糙些,以防遭人觊觎。”
黑瞎子笑说:“这有什么好提醒的,就算真送个两块钱的地摊货,他也得乖乖收着。”
苏万超大声:“谢谢师娘!”
真服了这个老六师父,不想再吃狗粮!
稍稍玩闹一下,无形中便打破两年不见的社交壁垒,拉近了三人的距离。
“你不戴墨镜了?”
“没必要啊,这天多明媚。”
“……那你刚才干嘛要戴。”
“这不是怕你只认墨镜不认人,回头站你跟前你认不出,多尴尬。”
苏万沉默了一下,视线瞥过黑瞎子的衣装和小辫子,不太确定道:“那还是认得出的,大概。”
这小子,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真是憨得让人手痒。
气得黑瞎子一乐,往他脑袋上一顿呼噜,勾着他肩膀不让他整理发型,等他认了错才松开手:“你小子,要不是你师娘在,这事儿可不能轻拿轻放。”
看到黑瞎子又溜回女朋友身边牵着她走,亲密又融洽,挺让人欣慰的,但同时苏万也在心中表示,恋爱须谨慎,粘人精社交婉拒了。
“来来来,今天你瞎子师父送你一程。”
“诶诶……我什么都没说。”
“还没说呢,都写脸上了,我不会看?”
“……可我今晚上还想补一下英语呢。”
“问题不大,我给你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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