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被雾溪裹挟着，神志与朦胧的天光渐渐远去，她木然地望着水面渐渐远下沉，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远远的，像是隔了好几层膜，模糊得像起了泡。有什么在她身边不远处落下，激荡的水流和落水声冲得她颠簸翻滚，随即有个温暖强劲的力道抱住了她，然后，她彻底陷入了黑暗……
白药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处石滩上，身下垫着一块兽皮，兽皮下还有一层草叶，不远处还有一堆篝火正噼噼嘙嘙地燃烧着，篝火对面起了个柴草做的简易架子，上面正晾着她的外裙、外衣和不认识的两件上衣。
此时已经入夜，天很黑，此处又是谷地，月光被重重雾气阻隔，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天光垂下来，到了火堆旁就更黑了。
“你醒了。太好了！”一个爽朗的声音从白药身后的山坡上传来。
白药闻声转头，就见一名年轻男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着一把长弓，一手提着一只山鸡。白药忙道：“多谢…救命之恩。”
哪知那男子只是哈哈一笑，把长弓往旁边地上一插，摘了斗笠，笑道：“是我啊，活菩萨！你不认得我了？”
白药定睛一看，不由又惊又喜：“是你！你怎么在这！你……”这猛一想，当初龙凤斗相遇本就仓促，她到最后都不知道这少年刀客叫什么名。
少年刀客倒是浑不在意，一边将背上的石刃放下，脱下蓑衣架在白药身边为其挡风。白药这才发现少年蓑衣下只穿了一件单衣，想来不是给她盖了就是晾着了，连忙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递过去：“啊，还给你，快穿上，别受凉了。”少年腼腆一笑却没接，白药连忙拉过一旁的蓑衣盖在身上，道：“我有这呢，你快穿上啦。”
“我身体好着呢，这点夜露伤不到我。”少年笑笑说，但终于接过了衣服穿上了。穿好衣服，兴许还觉得有些冷，少年又去看了看篝火边的衣衫，这才想起以前听老人家念叨的“男女有别”，不由臊了脸，歉疚说：“啊，对不住，刚才我一时着急脱了你的衣服，你、你……”
少年脸一红，白药也被他带红了脸，急道：“我、我不生气，你、你救了我呢！我、我哪有那么小气。”一着急，这两三句简单的话愣是说得磕磕巴巴，羞得白药自己都恼了，恼羞成怒地一拉蓑衣，道：“你、你、你别说这个了，快看看衣服干没干吧！”
少年哈哈一笑，摸了摸衣服，歉意道：“嗯，这山谷水边夜露重，再晾一会吧。你们姑娘家，身子弱，这么潮穿身上得病了。”
白药正羞着，整个人都埋进了蓑衣里。少年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将那山鸡又裹了湿泥和草叶，这山鸡先前已经被处理过了，只要烹熟就成，他把泥拍实又丢进了篝火中烤，又削了几根小枝将皮囊中的内脏串了，架在火边烤，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不知道活菩萨你吃不吃荤，我现在只有这只鸡，你将就吃点哈。”
“这石刀长弓太重，我嫌碍事，刚就丢山上了。本来我是想等你醒了再去拿，就因为有几只兔子和鸡，我怕让山里的畜生偷了，结果还是晚了，就只剩下这扁毛的了，哎，那些家伙真够鸡贼的。”少年一边说一边笑，全然不提救了白药的事，似乎对那些损失的猎物也不真在意，抬头就见白药扒拉着蓑衣，直看自己，一时也愣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少年脑子转了转，才想到他这不是将一个昏迷的大姑娘毫无防备地丢在荒郊野外了嘛，这可太不地道了，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做了防御措施的。”一边指着白药身边。
白药低头仔细一看，只见大小鹅卵石间果真有两圈粉末，一圈黄的，白药闻着味觉得是雄黄；一圈亮蓝色的，白药没见过，亮晶晶的，很是漂亮，似乎还有淡淡的圣洁之气萦绕周围。是蓝羽草！
“那是神女泪，辟邪的。”少年解释说：“这东西附近山里的老猎户给我的，说是能辟邪。这一带不会有人来，说是有邪祟，我是没遇见过。若是真妖怪，我猎了还能多换两个钱，妖怪价高。不过这座山里确实没活物，我来过一两次，都是雾，啥也没有。”
白药一听，咂摸出了点门道：“小哥，这是哪啊？”
“铁棺峡。”少年答。
果然如此。白药握了握挂在胸口的灵囊，心又开始痛了。
“你……你刚刚去拿东西时有见着修士吗？”
少年摇了摇头，但他似乎明白白药想问什么。“我知道，昨天听东边老大哥说了，这两日有大批仙人进山猎妖，还有很多军爷，已经到了神女峰东侧，这神女峰作乱的妖孽猖狂不了多久。不过，咱们现在在神女峰的西南边，兴许他们还没开到这吧。我是没见过神女峰里有什么东西，就这雾太麻烦，很难找路。幸亏我东西丢不太远，这里也在边缘，沿着雾溪还能找回来，远点我估计得认栽。”
说到这，少年有些沮丧，怯怯问：“活菩萨，你不是怪我吧？”
“什么？”白药一头雾水，瞅着少年眨眨眼，这才明白这少年是误会了，娇嗔道：“我哪问你这呀！你都救了我了，我还能怨你？我是想问你叫什么！”
少年似乎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挠挠头，腼腆地笑笑：“嘿嘿，活菩萨大量！”
白药恼了，嗔道：“别活菩萨活菩萨这么叫，我又不是秃驴！我有名字！我叫白……”话到嘴边，水中的遗憾浮上心头。
对不起，我也骗了你。我也不叫白药，我叫……
“我叫孙素宁。”白药轻轻说，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她抬起头，娇俏地说：“你叫我小蕊吧。”
少年毫无芥蒂，爽朗地唤了一声：“小蕊。”然后又臊了脸，挠着头，羞涩地说：“我叫高狩。”
“高手？”白药一下被逗乐了。
这话若是换作别人兴许认为白药冒犯，可少年却浑不在意，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总算没那么局促了，道：“你别笑呀，我们村子都姓高，我爹爹、阿爷都是猎户，就都叫高狩了。账房夫子说了，狩是打猎的意思，是夸我们打猎打得好。不过，村里人都叫我大毛。不然一叫高狩，我们爷三都得应声，那可太乱了。”
白药被高狩逗得“咯咯”直笑，郁积心中的苦痛也散去了。“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高狩见火中有香气传来，连忙用树枝拨出了那个已经被烧干了的泥球，捡了块干净的鹅卵石，敲开，顿时河滩上肉香四溢。
高狩撕了块鸡肉，用他刚削好的木签子串了，递给白药，“活、小蕊，吃点暖暖身子。”然后一边拆分鸡肉，一边吃一边说，“我有个妹妹，叫二丫，快到出嫁的年纪了，账房夫子给她换了名字，叫小倩还不知道什么，说是好嫁。我是不太明白。”
白药一边吃，一边被高狩逗得笑个不停。两人边吃边聊，就像分别许久的好友，没一会功夫就把烧鸡拆吃入腹了。
“对了，小蕊是怎么到这来的？这儿山很陡，水又特别急，掉下来很凶险的。这儿的人都不敢靠近崖边。”
白药眼神一黯，轻轻问：“狩哥哥又是怎么在这里的？”
高狩一边啃着鸡架，一边说：“我们村本来就离巫山不远，海上那考试结束后，我在南边游荡了一阵，就回老家了。回来后听说这山里闹鬼闹精怪，各个寨子镇子的老板筹钱请人灭妖，可都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就开了悬赏了，说是能猎到妖精的有重赏。我想这山里本来就猎物多，若是刚好让我撞上个妖怪，也能多换个赏钱，等钱多了就能去那些什么教什么门的拜个师了。”
“狩哥哥还没找到合适的师父吗？”白药有些惊讶。照她看来，这少年资质属实不差，甚至比赵延炎、魏萌还好些，她当初就很不解钟挽灵为何要劝退这少年。
高狩摇摇头：“那些门派入门都要好多钱，我出来这身衣服、干粮都是各家凑的，哪能再让他们出钱。”
“怎么能这样！”白药皱眉道，“我辈修士，求得是超脱凡尘救济天下，怎能贪图凡人财物，更何况以金钱作门槛，真是荒唐！狩哥哥资质这么好，是那些门派有眼无珠，咱不去也罢！”
高狩笑道：“哈哈，小蕊你说话怎么开始像那个女神仙了？”
“女神仙？”白药一下没明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钟挽灵？”
高狩眨眨眼，他不太记得那女修的名字，但小蕊说是，那应该就是。“嗯，她怎么样了？她好厉害啊，现在应该更厉害了吧？”
白药心说，可不是嘛，不仅厉害了，还更惹人厌了，上清宗各阁长老和那卓岩松都看她牙根痒呢。不过，她倒乐得看他们讨厌钟挽灵又弄不走她的样子。那些老不修，早该有人治治了。
“嗯……她现在是我师父。”
“啊？”高狩一愣。他怎么记得他们三人是同一场考试的呀？怎么就成了师徒了？
白药这才想起来，高狩是先走的，解释道：“噢，你不知道，那女人……”白药挠挠脸，整理了下语言，尽可能简单明了地说，“她把主考官打了一顿……就那时候下来劝架的那个。”
“啊？？”高狩一愣。
“然后，跟人家说，她要做夫子，不做学生，不然她就去别家了。”
“哎？？”高狩傻眼了。这还能答应？
“后来，上清宗的人就聘了她。”
高狩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白药讪笑地看着已经无法思考的高狩，心说，这才对嘛，是个人都觉得离谱。不过，这些事搁钟挽灵身上倒是情有可原，她是真的强，如不是也有个什么诅咒，应该已经是金丹大修了。
“要不，我回头跟她说说，让她也把你收了吧。反正，她老研究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师门还有佛门弟子呢。”
“可以吗？”高狩喜出望外，可想到那日那女修的话又蔫了，“不过，她当时不是……”
“谁在那里？”林间忽然有人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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