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陈书看着自己的肚子,轻轻抚摸。
他的嗓音空寂而悠长,让人不自觉的生出鸡皮疙瘩。
月明楠怕冷似的搓了搓胳膊,对着一旁的南萧说:“咱们什么时候能走?我感觉越来越冷了。”
南萧皱眉,仔细感受一番,发现周围的温度真的在慢慢降低,他看见月明楠的眼睫上已经挂上了冰霜,连忙从储物袋里拿出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又把火灵石塞进她的手里让她取暖。
景云泽看着白芷和柳陈书在说话,眉头皱着。
白芷倒是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就是坐在石头上,静静听着柳陈书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我醒来时,我的肚子就已经这么大了,但是我不害怕,这是我的爱人。”
在柳陈书醒来时,陵矶山已经变了模样,不是山清水秀,而是满目荒痍,镇子上的房屋像是荒废了很多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地上全是黑色的恶臭液体。
他在镇子上跑着,寂静中只有他的脚步声,茫茫雾气中也只有他的身影。
他找不到任何人,他知道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是谢良他们想为他们找出真相,就搭上了性命。
只是为他们就搭上了全小镇居民的性命?!
这个事实让柳陈书害怕,愧疚,崩溃,怨恨。
柳陈书成了地缚灵,但是却记住了前尘往事本就是万中选一的概率,但是他永远离不开陵矶山,永远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替他们所有人申冤报仇。
事实的真相让人难以接受。
柳陈书身上的黑线察觉到他内心善恶的天平在倾斜,都在蠢蠢欲动的准备一口吞噬他。
可是柳陈书身上陡然爆发出的红色微光保护着他的魂魄,断绝了黑线想要吞噬的想法,压制住它们的动作。
柳陈书一无所觉,只是机械般的在镇上游荡。
小镇被迷雾遮掩,分不清季节轮回。
柳陈书不知道在镇上游荡了多久,直到他所说的仙人出现,他的神识才恢复清明。
白芷看着那所谓的仙人,一身绿衣,用一只桃木簪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
那仙人看不清脸,白芷只能听见他对柳陈书说:“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只身穿蓝衣,有一双金色眼睛的小蛇来到这儿,你求他,他会帮你的。”
说着,递给他一本封面泛黄的白皮书。
那仙人翩翩然离去。
离远点看,果真是仙气飘飘,有遗世独立之姿。
但在白芷看来,就是一只妖魔,披了张皮在这儿装神弄鬼。
可柳陈书不知道,他视那本书为珍宝。
白芷看着他越来越疯癫,地缚灵的禁锢对他来说也与摆设无异。
柳陈书清醒着成魔,他用了书中禁术,取陵矶山背阴血土烧制陶俑,以元神丝为锁,三千罪业枷他来背。
为了能再一次见到宋玉林,为了不让自己再有遗憾,他给自己编织一场梦境。
梦境里,他是女子,他和宋玉林成亲,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
景云泽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发现自己一开始感觉到的怪异是为什么了。
他所雕刻的年轻男子没有脸!
不仅是年轻男子,还有那老翁老媪,孩子,都没有脸,除了他自己。
但是这么明显的东西他们应该是早就该发现的,却一直被困在迷雾之中,近在咫尺,却窥不见分毫真实。
梦境进行到一半时崩塌了。
柳陈书在害怕,他害怕宋玉林不爱他,害怕宋玉林恨他,他害怕自己做的一切对他来说是恶心,是负担。
于是,梦醒了。
他冒死进入天豪阁,传言中修仙界的情报中心,将陵矶山的情况上传进去。
他故意把任务难度写成丁级,报酬却很高,吸引了不少修仙者,却没有他要等的那一位。
他穿着嫁衣,带着愧疚,在崩溃疯魔的边缘,等在陵矶山,终于等到了他。
柳陈书跪地,嗓音嘶哑:“求您救救他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们。”
他不断地重复,因为很久没开口说话,声带遭受不住如此绝望的声音,字字泣血。
白芷扶住他,眼神里是平静,他淡淡说道:“救不了。”
简单的三个字,瞬间将柳陈书钉在原地。
白芷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一旁的景云泽接过话茬:“魇聆是一种以恶魂为食的魔兽,它们有一种伴生能力是用炼化恶魂产生的黑线缠绕在善魂身上,将其炼成恶魂再吞噬,但这种方式它们很少用,毕竟太麻烦,补充的没有消耗的多,除非一次性炼化数百善魂,但这是为天道所不容。”
“可附在崔淮身上的魇聆在拉着他们陪葬时,以自身为祭,数以万计的黑线将陵矶山重重包围,还未进入往生道的魂魄被他困在其中炼化吸收,小镇上的所有居民都是它重生的养分,而你,是它的载体。”
柳陈书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救不了他们?”
景云泽看着他,点头。
见他快要崩溃魂魄时,白芷出手,将他的魂魄安抚下来。
“魇聆还有三月就要重返凡尘,你若崩溃导致魂魄不稳,他就会提早现世,借你的魂魄完成最后的仪式。”
白芷看着他的面容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告诉他:“你是容器,也是阵眼。”
换句话来说,为了不让这只吸食数百魂魄的魇聆重现凡尘,柳陈书必须要死。
柳陈书听懂了,他问:“那小镇上的居民呢?”
他还是不死心,他非要一个准确的,令他窒息崩溃的答案。
白芷直视他那只眼眶,说:“魂飞魄散。”
柳陈书笑着笑着,血泪布满脸颊。
他朝着白芷一拜。
不知拜的什么。
陵矶山成了荒山,成了乱葬岗,但柳陈书想,他不能让小镇成为无名的孤坟。
白芷他们看着柳陈书步履蹒跚好似垂暮老人般走向大山深处,不多时,林中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柳陈书拖着一根松树回来,坐下来直接用长而锋利的指甲将木头削皮切片。
白芷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也走进深山里,景云泽跟在他的身后,其他人也是一同前去。
他们几乎将陵矶山上的所有松树都砍完了,放到柳陈书的面前。
柳陈书雕刻好图案和文字之后,就开始打磨,上漆。
池暄站在一旁看着他完成了一块墓碑,也跟着他一起做起来。
景云泽负责剥树皮,南萧负责切片,柳陈书雕刻,池暄和月明楠打磨,白芷就负责上漆。
数量很多,紧赶慢赶也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制作好三百七十五块墓碑。
小镇上的所有人都不是无名之辈,至少柳陈书还记得他们,以后路过的人也会知道他们。
柳陈书对着满山的墓碑坟包下跪磕头,走下山时,陵矶山重新拥抱了阳光。
而柳陈书不能接触阳光,他还在阴影里。
柳陈书看着他们站在阳光下,而他伸出的手指却被阳光灼烧,很快就烧毁了指尖的肌肤。
他多想再一次拥抱阳光啊。
下一瞬,他的面前落下阴影,白芷站在他的面前。
他伸手,在柳陈书的额间一点。
“走吧。”
柳陈书小心翼翼的走出阴影黑暗,来到温暖阳光下。
时隔很久,他终于再一次看见阳光,拥抱阳光。
白芷抬手,手指飞快结印,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显现在他们的头顶,覆盖整座陵矶山。
柳陈书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暖意,消融了魂魄上的严寒刺骨。
他的容貌渐渐恢复,肚子也消了下去,与此同时,一名白衣男子出现在他的身旁,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情思胜过千言万语。
宋玉林吹箫,柳陈书跳舞,他们在阳光下完成一场完美的祈福舞。
他们牵着手,在阳光下,对着白芷道谢,随后一同消散在世间。
在他们消失后,林间走出许多魂魄,他们神色呆滞,残缺不全,但所幸还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金色法阵笼罩着他们,慢慢修补他们残缺的魂魄,但三魂七魄也只补全了三魂五魄,也足够了。
景云泽随后开启往生道,送他们轮回。
池暄看着最后一人走进往生道,默了默,问白芷:“不是说魇聆将他们炼化了吗?”
白芷看着手上的绿色珠子,说:“坏人都可以轮回转世,没道理好人不可以。”
池暄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魂魄可以在魇聆的黑线里逃过一劫。
白芷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张口解释道:“在黑线准备攻击柳陈书时,你看见了他身上的红光了吗?”
池暄回想了一下,确实是看见了红光,“那是什么?”
“柳陈书的父母七世为善,是有功德的人,他们死后进入往生道时发现柳陈书和小镇上的居民有大灾,于是他们放弃轮回,用七世功德保住他们,自己魂飞魄散。”
池暄听得愣住了,“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
白芷不知道,当事人已经全都死了,这件事的价值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评判。
或许不值得,身前哪管身后事,死了就不要管阳间事才是明智之举,拿着功德转世后,富贵无忧一世不好吗?
也许是值得的,他们保护了小镇上的居民,为了调查他们一家死亡真相而死的居民,也为了儿子,牺牲自己。
白芷收起珠子,看着远方,“不知道。”
景云泽看着他说:“每个人的选择都有不同,不止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也有大爱无私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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