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缇铃闻言颔首,其实顾秀麟也问过她,听说是路边救下灵曜,还感叹了一句这也是常事。
至黄昏,众弟子已收拾停当,门中传来消息,现已把守了魔界现存的二十四道裂缝,暂时还未发现玄寿的踪迹。”
众弟子各在房中听见,各自忧心,这时听见敲门声,原来是郑芙如应命来给他们送符水香丸等物,以备斋戒。
玄钦道过谢,接了锦盒正要合上门,郑芙如道:“赵前辈令你过去,说写一篇开坛祭文。”见玄钦颔首,她又示意臂弯空篮:“我已送完了,一起过去吧?”
竹林暮晚,余晖如雾,两人间错走着,玄钦向来寡言,郑芙如也仿佛只恰好与他同路一般,并不出声。
直到快到目的地,听见隐隐渺渺的箫声,玄钦忽地顿住脚步,芙如抬首望向他的背影。
玄钦望着前方的竹舍。
夕阳西下,他的背影散着柔淡光辉。
箫声是灵曜的箫声,而他就像由她箫声幻化的仙君。
郑芙如忍不住问:“玄钦,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玄钦淡淡答道:“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郑芙如愣了一下。
其实她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没谁能戳破那窗户纸。仿佛不戳破,灵曜对于玄钦来说,就仍只是无足轻重。
玄钦回头:“郑道友,为什么贺宫主送了大师姐来,却又总想把她带回去?”
郑芙如心下一慌,下意识笑着掩饰:“什么叫总……”
玄钦道:“我知道,幼时你来华妙山,是为了换大师姐回去。”
他语气轻和,却压得郑芙如无可辩驳,她道:“我家世代沐于宫主恩德之下,方不至血脉断绝,宫主吩咐,唯有听命。不过这事并不是宫主的吩咐,那时说换人,是鹤真人来信说玄寿不适合就在华妙门,那时宫中弟子只有我合适……谁知去了,玄寿不肯走,后来鹤真人也不提这事了,我便回去了。”
玄钦颔首,不置一词。郑芙如低声道:“你是为这个厌恶我么?”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玄钦面上浮出些许讶异:“郑道友,你多虑了。我不曾厌恶过谁。”
从称呼到回答,都令郑芙如心如死灰。她不再自讨苦吃,原盼着再长些的路程,此刻即将抵达终点,她却松了口气。
走进房间,赵疏梅正同贺东仪等人商议事务,仿佛提到贺玄寿名字,一见玄钦二人进来,他们便不说了。
赵疏梅道:“玄钦手上还有伤,芙如代书吧。笔墨都在屏风后,去罢。”
两人应是,进去一看,果然文房四宝齐备。郑芙如在桌前坐下,玄钦自立在窗前做腹稿,外间传来闲聊的声音。
宫主似乎笑着:“芙如祖上是我朝中大将,及至我父皇那一代,又做了将军。我至今记得郑家少夫人的模样,真是美人,芙如眉眼很像她呢。”
郑芙如知道宫主为何说这个,这必是师尊的请求。她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看向玄钦,后者后者恍若未闻,而她,她几乎想冲出去请宫主别再说了。
待祭文写完改完,天色已黑透了。
房中纸月照耀,赵疏梅看着祭文,道:“玄钦,你是自幼在掌门膝下长大的,如今掌门去了,你更要端正立身,思公思义,方不负掌门多年教养之恩,明白否?”
玄钦躬身行礼:“是,玄钦谨记。”
“写得很好。去罢。”
郑芙如走的是另一条路,玄钦出得房门,独自沿着山谷缓缓向下走。
山中天空明净,星河清晰,待后头纸月的光隐去了,山谷中便如只剩了他一人。
玄钦走到方才听见箫声的地方,再次停下脚步。
顾前辈果然看顾她,给了她一座单独的竹楼。
只见三阶拾起,隔扇大开,露出室内湘帘垂地薄如蝉翼,透了蒙蒙烛光,和书桌前的纤瘦剪影。
玄钦在竹林中站了良久,忽然看见二师兄玄静兴冲冲来了。二师兄敲敲门板:“灵曜?”
湘帘后的身影消失,片刻后,灵曜披着衣裳走了出来:“赵道长?”
二师兄递出手中一叠纸稿:“灵曜,这是你这些日子吹的曲子,我整理成谱了,咱们相识一场,这也算个心意。”
灵曜犹豫地接过稿纸,似想不到他这样用心。赵玄静继续道:“灵曜,你是极有天赋的,待你去了魔气,也还能修行,所以切莫灰心,道长我在华妙山等着请你赏花!”
他鼓励了一通灵曜,便和来时一般兴冲冲地走了。灵曜全程无言,目送他离开,便翻着手中乐谱进屋了,因而没看见从竹林中走出的玄钦。
玄钦拾阶而上。竹舍地面也是竹子排成,走起来咯吱咯吱响。玄钦看着湘帘后灵曜捧着乐谱僵坐的身影,步步走近。
灵曜已换上了寝衣,雪白料子衬得她脸颊薄玉一般,玄钦道:“灵曜。”
灵曜一动不动,玄钦也停住不动,半晌,只听见灵曜冷淡道:“道长也来同我道别么?来得真巧,我就要走了。”
“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过在这儿。”
玄钦叹了口气:“灵曜,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商量。”
灵曜:“岂敢。有什么安排,请吩咐就是。”
玄钦知她心气不顺,也不理论,温声道:“北方有一修仙门派,名唤长生门,门中有位炼器师,修为深厚,德高望重。你有慧心巧手,做那位大师的弟子再适合不过,你若愿意,等这里事情结束,我就请师姑为你写荐信。”
灵曜一下攥紧稿纸。
“北方?你赶我到碧罗山来还嫌不够远么?”
玄钦没有解释那是三长老的决定,他俯身将灵曜手臂扶起,抽走乐谱。灵曜好演乐,留了漂亮的指甲,这样紧紧掐着,会伤手。
灵曜不明白他在看什么,终于回头看来。
玄钦很配合地松开她手腕,道:“和来碧罗山很不一样,拜入长生门后便是踏入修仙正途了。”
灵曜冷笑一声:“我不去。明日一早,我就下山。”
“灵曜……”
“不是说同我商量?”灵曜突然起身,面对着他,眼里竟蓄满了泪,“既是商量,为什么不听我想说什么?什么名门正派,什么长生门,什么慧心巧手,你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什么都照做?”
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到寝衣上:“道长,你近来明明对我很好的,既不要我,为什么又那样对我?”
每一个字都精心设计,照灵曜的设想,什么人见了她这模样,就是似铁郎心,也该柔软几分了。
不想泪眼朦胧中,玄钦竟浅浅一笑。
灵曜顿觉茫然。他笑什么?是当真不在乎么?
诚然,她早就知道赵疏梅的打算,也知道玄钦尽力留过她——可听见他要送她去长生门那样远的地方,她岂能不生气?
玄钦这人,越是喜爱的越要放在眼前身边片刻不离,去了长生门,不就等于玄钦已经放弃她了!
越想越是肯定,越是恼恨,灵曜举手就推:“你该走了。别叫我玷污了道长清誉,赵长老看见该越发恨……”话没能说完,因为玄钦抬了手,轻轻地擦了擦她颊上泪痕。
“方才三长老说,我要端正立身,思公思义,方不负师尊多年教养之恩。”
灵曜心口一跳。
更亲密的事不是没做过,更绝情的话不是没听过,然而莫名地,她却有一种感觉,过往种种……都比不上这一刻。
“那又怎么样,”她垂眸喃喃道,“不公不义,不端不正,他会是说你么?他是说我,我又不怕他说……”
什么不负师尊教养之恩,他的教养全都是利用,你们一个个都是傻瓜,都被他骗了。虽然我也是骗子,可我从来没利用过你,你待你师尊那样好,为什么不能也待我好些呢?
这些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玄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玄钦此刻正想到李玄因说过的,可爱与狡猾并存的理论。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绯红发热,泪痕也好似滚烫,她是哭给他看,要他触动心疼——这些事,其实他心里很明白。
灵曜避开他的手,模样恨恨的。
这也是演给他看的。
然而虽然明白,玄钦还是告诉她真心话:“可我不想有谁那样说你。”
灵曜微微睁大双眼:“什么意思?”
玄钦不言,握住她的手,教她搭上肩头,再倾身靠近。
假使此刻门外有人路过,便会看见湘帘上正在亲吻的双影,夜风吹得孤灯颤颤,他们的身影也如一对飘摇烛影。
油灯被风吹熄,黑暗令触觉几乎成了幻觉,灵曜忽然摸上他额头,玄钦一愣,发觉那是手背,霎时明白,与她微微分开,又笑又叹:“都这么多日了,毒早就清了。”
灵曜顿了顿,这才高兴起来,扎进他怀里:“玄钦!”
玄钦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又轻声道:“别人说的话,我不会当真。”
灵曜不解他为何又提起那死板言语,何必理会赵疏梅那个讨嫌的,想了想,其实只在玄钦这里下功夫就是了,于是去缠他的衣带:“随他评判好了,我们……”
“可我也不希望别人当真。”
灵曜的心猛地一沉。室内黑沉沉的,她仍能将玄钦看得清晰。她脱离他的怀抱。
“所以,你还是要赶我走?”
“是送,但不是赶,”玄钦又握住她的手,毫不避讳,语气平静至极,也耐心至极,“我不愿意别人胡乱猜想你,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去长生门是个好的选择。再者,即便你去了长生门,我也会常去看你,你若担心,我可发誓。”
灵曜想说的很多,但玄钦貌似已经下了决心,而她好不容易才促成今夜——虽说她也没明白怎么突然促成的。
于是忍了又忍,终于若无其事假作撒娇道:“你送我走罢,要不了多久我就变心给你看。”
说完便见玄钦愣了片刻。
“那,那自然不能耽误你……”
灵曜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心头一梗,一面后悔自己竟和玄钦这天字一号正经人开玩笑,一面又气起来,心道他今晚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送她走也罢了,怎么变心也能忍?莫非是来用色相当定心丸,好让她毫无怨言地走?
心里这样想着,她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嗔道:“什么耽误,我只要道长记得承诺。”
她又挂住他脖颈,甜甜笑着仰面。
你不耽误我,我却要耽误你。
而玄钦一无所知,顺从地搂住她腰肢,又吻了吻那双柔软的唇。
送了灵曜回房,玄钦又回到书桌前。有几张稿纸飞在桌下。
玄钦俯身去拾。
其实他也察觉到灵曜的意思了。但他依然觉得,他说的就是最好的安排,如今灵曜虽不领情,但以后日子多了,即便恨他,她总能省得好处。
就算届时……她真变心了,那也只能说明,他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而且,长生门中有什么灵曜会喜欢的才俊么?恐怕没有,灵曜喜乐好舞,长生门里牛嚼牡丹是门风,哪有解得风情之人?
他忽地回过神来,连忙拾起那纸,看了两眼,才发现是那日灵曜用来戏弄郑道友的曲子。
玄钦正看着,忽然又想到,即便长生门中没有,其他门派难道就没有么?
就这样拾一张想一句,到稿纸整理好,走出竹楼时,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而他今夜还有其他事要做。
[化了]原来今天没设置存稿箱,还好看了一眼
———中译中一下————
赵疏梅:从各方面来说你现在都不适合谈恋爱,尤其那个对象还有点可疑,明白吧?
玄钦(平静):明白(然后转身立刻去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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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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