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遐魔女厉声道:“你疯了!”
“我的性命本就是师尊给的!”
九遐魔女目光一凝,两息过后,她冷笑道:“好,那你记着,从今日起,你的命就是我给的!”
她的血顺着剑锋滑入他心口,魔气森森,玄钦再是不怕,魔血直入心脉,也教骨肉钻心疼痛起来。九遐魔女见他痛苦也无动于衷,直接握着剑锋拔走了剑。
她恶狠狠将剑一扔,噌的一声,剑身没入大梁。
她也不顾及什么伤不伤的,提起玄钦衣领,强令他坐起来,她扬起手,看起来气得要给他一巴掌,可手落到面上,竟成了有些颤抖的捧抚。
“听清楚没?从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魔血令玄钦双耳嗡鸣,但他还是听清了九遐魔女说的每一个字。
他其实很不怕死,但他已明白,这就是他所欠下的,天大的债。师尊的性命有多沉重,这债就有多沉重。
一生一世也还不完师尊的恩情,所以也一生一世都偿不完这债。
“是……”玄钦道。
四肢百骸被魔血撕咬得生冷冷的疼,或许他压抑不住,颤抖了,九遐魔女的动作竟变得轻柔。
他被放在床榻上,看不大清九遐魔女的神情,只感觉她的手在颈上按了一下,便开始扒他衣领。
玄钦坚持着拦住她的手。九遐魔女冷哼一声:“救你你还扭捏?我偏就要!”
玄钦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我的血对魔修……”九遐魔女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最多烧烧手,影响不了我帮你找师父的。”
玄钦顿时放心。他原不想说得这样直白,她既明白就最好不过了。
衣襟敞开,九遐魔女冰凉的手抚上心口,帐中亮起一团绒绒灵光。不多时,疼痛竟奇妙地慢慢开始缓解。
迷迷糊糊间,玄钦还是放心不下:“殿下,我师尊……”
九遐魔女不应声。
玄钦又道:“殿下——”
“知道了!”九遐魔女不耐烦地打断,“傻子,我若不去,为什么问你要鞋袜?”
原来如此。玄钦稍稍清醒了些。可她方才要走,也是真心的吧?玄钦没来得及道谢,双耳再次嗡鸣,一种无可抵抗的眩晕袭来,九遐魔女冰凉柔软的嗓音穿透一切:“好好歇息吧。”
这一夜玄钦睡得很不安稳,一时挣扎着觉得自己该起了,一时又想起师尊已死,那么早课还要去大殿做么?不不,天快亮了,他们得快些赶路,要送师尊。还有灵曜,他想亲自送她去长生门……
他不自觉念出了灵曜的名字,半梦半醒间,仿佛闻到熟悉的清凉香气,因这香气,他勉强沉睡片刻,忽地想起灵曜并不在这里,迷茫地睁开眼睛。
难怪有香气,原来他就枕在灵曜怀里。指尖摩挲到柔软的衣摆:“灵曜?”
灵曜幽幽道:“听说道长无牵无挂,我气不过,又缠你来了。”
玄钦道:“不是无牵无挂……”
他抬起手,循着她的肩臂抚上垂散的长发:“与虎谋皮,岂能长久?我心存死志,即便九遐魔女不杀我,我也不可带累你。”
灵曜声音小了许多:“什么死不死,不想听。既然要死,又为什么许办不到的承诺,说什么来看我?就要我恨你?”
玄钦笑道:“未必做不到,或许我悄悄地来看你?”
灵曜静默了,在玄钦以为这个短梦要结束时,他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心这么狠,你才不会。”
朦胧热意靠近,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额发:“不许离开我。”
玄钦无奈道:“可我太舍不得,会害了你。”
真正梦醒时,夜晚已经不那么暗了,大殿中浮着沉暗的蓝,带着点点晨曦前的冷意。玄钦看着帐顶,眼里还没清晰,心里就惊了一下,随后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又放松下来。
日出就日出吧,他也回不了碧罗山了。
不过这毕竟是师尊的床榻,玄钦既然醒了,就不能躺在这儿。心口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然而他动了一下,就发觉身上沉沉的,垂眸一看,看到了一把丰厚的黑发。
衣襟已经被拢上了,九遐魔女伏在他胸口沉睡着。
玄钦垂眸看着。
九遐魔女的面容同灵曜仍有几分相似之处,长而柔软的眼睫,挺拔纤细的鼻梁,只是她眼窝深些,眉也更细更低,也因此更加阴沉艳丽。
玄钦因此想起灵曜,想起昨晚那梦,心里有些迷惘。
其实写过祭文后,他就问金师姑要了荐书,只待时机成熟,就能送给灵曜。
他抱着永别的决心去见她的,或许他的一时失控,会教灵曜更恨他。
伏在身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撑着半臂支起来,睡眼朦胧,凶狠得很:“想什么呢,心跳都把人吵醒了。”
玄钦道:“殿下,你这样压着,我呼吸不畅,自然心跳快。”
九遐魔女默了默,竟又砸了下来,玄钦听她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玄钦有点紧张,心跳反而更快了。九遐魔女受不了,又坐了起来:“怕什么,我说过,我不吃人。起来,不是要去找你师父么?”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床,玄钦忙不迭跟着下去,刚整理了下衣冠,便见九遐魔女盯着他。玄钦顿了顿,不知怎么请她不看为好。
“你的房间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去换身衣服。”九遐魔女道。
玄钦心下了然,转身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他的住所在主峰北面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坦山崖上,屋舍五间,前头种着海棠树,后头通着崖中幽潭,潭水又绕过屋舍,沿着石壁飞下石崖,是一道悬泉。
一进房间,九遐魔女果然左顾右盼,玄钦在卧房屏风后换衣裳,耳中听着她轻盈脚步声,听见她马上要转过来了,他加快速度,终于在九遐魔女出现时,险险穿好衣裳。
九遐魔女道:“真小。”
玄钦无言以对。她都是睡海里的,自然觉得他这卧房小。
九遐魔女又看向床榻,怀疑道:“你这么高的个子,睡得下么?”
玄钦道:“睡得下。”
“两个人就不行了吧?”
玄钦僵了僵。
九遐魔女扬扬下巴:“躺下我看看。”
玄钦又僵了僵,还是走过去,很僵硬地躺下了。
九遐魔女走过来一看便惊讶了:“真的睡下了。”
“……”
她在床前徘徊几步,似觉满意:“真合适,你一定习惯了它,我们把它带走吧?”
玄钦道:“不,其实它有些小了。”
九遐魔女在榻边坐下,眉目柔和地抚了一下他侧颊:“是么?那真委屈了你。等事情办完,我就差人给你打一张拔步床,做什么事都不用出去的。”
玄钦被她激起一身冷汗,立刻坐起来:“还是请殿下带走它吧。”
玄钦的床就这样被收走了。九遐魔女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方,满意了。
她又问:“那泉水从何处流出来的,不会湿了屋舍么?”
看到洞中潭水,九遐魔女评价道:“还不错,你喜欢这潭水么?”
玄钦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能遵从本心道:“尚可,用来闭关不错。”
九遐魔女微微一笑:“这潭已生了灵性。你走了,它一定会寂寞。”说着她走向水边,纸做的绣鞋浸入水中,那尾紫鱼竟活了过来,甩甩尾巴,畅快地游了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破了法术,这只鞋就用不得了。
九遐魔女向他伸出手,玄钦沉默一瞬,道:“我再去做一只。”
九遐魔女一反常态,竟不强迫他,她转身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去吧。”
新鞋画好,服侍她穿上,九遐魔女也满意,又走出去看他的藏书,命他收走了他用惯的纸笔,最爱看的书籍。自然,装着这些东西的乾坤袋也到了她手里。
在把玄钦的屋子弄得一团糟后,她终于大发慈悲,说了句正事:“那三只竹简忘记烧了。”
烧去竹简事,玄钦忽然想起一事:“殿下,匣子里的东西本就是这竹简么?”
九遐魔女在殿中绕着圈,闻言道:“自然。”
玄钦喃喃不解:“师尊留这些做什么?”
“这上头覆盖着魂盟,竹简是信物,谁将此事泄露出去,谁神魂俱灭,谁偷看了,谁神魂俱灭。”
玄钦抬眼看她。九遐魔女道:“现下人都死了,盟约自然就破了。不对劲——有人来过这里,”她手按在窗台上,燃起一团暖光,“哦……原来是她。”
玄钦有些紧张:“谁?”
“你师姐,李玄因,”九遐魔女笑了笑,收回手,“别紧张,你多半再也见不到她了。”
玄钦哑口无言。
九遐魔女轻描淡写道:“你该和华妙门说永别了。”
银白世界依然如旧。
玄钦上次来得匆忙,这时跟在九遐魔女身后,他才发觉,原来这里到处都是酥腐的尸骨,上次走得急,踏碎了也不知道。
玄钦以为他们是来这里寻找踪迹的,可跟了半天,也不见九遐魔女施术,她只是泰然地走着,玄钦原先是纯粹地忍耐着,走得久了,他也明白过来。或许宗门和紫麟宫都弄错了,大师姐并不是用这里抹去痕迹,或许大师姐一直就在这儿。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铺天盖地的银白,无论走在路上,躺在地上,飞在天上,他们能看见的,都只有银白一色。或许就算钻到地里去,也只有银白。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旭日初升,他们朝着东方走,大地之光令玄钦闭目,他忍不住道:“他们会在哪儿?”
九遐魔女道:“不远。”
玄钦犹豫片刻,问道:“殿下,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
九遐魔女只道:“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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