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令赵玄静后知后觉,灵曜等着他知趣离开,不料赵玄静纠结片刻,竟请她出去说话。
“灵曜,四师弟这个人,惯有些死心眼的。他若醒了,若说了些你不喜欢的话,你走就是,别听完。你听完,他的主意不会变,你走了,他也不会记恨你。”
灵曜怔了怔,笑着应好。
陈仙驭虽然讨厌,几个弟子倒是个个讨人喜欢。
赵玄静抓耳挠腮地回去了。
玄钦听见竹门合拢的声音,等了片刻,灵曜却没回来,莫非她已走了?玄钦起身摸索着墙往外走:“灵曜?”
这才听见灵曜奔过来的脚步声,玄钦感到手臂被扶住。
“我看瓶子里的花谢了。”灵曜道。
他由她扶着坐回床榻:“夜深了,你要回去了么?”
灵矅摇头,意识到他现在看不见,方道:“我陪陪你。”她忽然想起来一事,捏捏玄钦的手:“等我。”
“好。”
灵矅兴冲冲走了,屋舍内瞬间安静下来,外头还在下雨,玄钦听不太清,只觉得有什么萦绕着他。
往后该怎么办,是否要坦白,坦白之后会发生什么,也大概想象得出。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但现在……他不是很想面对。玄钦出着神,不知过了多久,灵矅脚步声轻盈得蝴蝶似的,又快乐地回来了。她身上带了些雨水的清凉,一下就化去了内室沉郁的氛围。
“用这个遮住,白日阳光就不会伤眼了。”
玄钦抬手摸了摸,原来她给他双眼缠了一道长绫,像是发带。
灵曜道:“黑色的,你用也不会奇怪。等明日我给你做个更合适的。”
玄钦道:“这个就很好。”
“我偏要做。”
玄钦默然笑笑,抬手碰到她胳膊,顺着将人搂到怀里。灵曜平日嘴里很能逞强,可一旦他做点什么,她又羞涩极了,此时也是一样,偎在他怀里,声音又怯又甜:“什么呀?”
玄钦道:“那我想要绣着你名字的。”
灵曜一定是脸红了,小声道:“要求倒多。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玄钦叹了口气,道:“看见就看见,我喜欢。”
从知道不可能的那一刻就发觉喜欢,越是不可能,越是喜欢。
“过几日,长老应该会安排我回宗门,”他缓缓道,“我现下不适合参加祭礼。”
灵曜沉默了一下,问:“那李道长也会和你一起走么?”
“三师姐?”玄钦诧异,“她回来了?那大师姐也回来了?”
“贺道长我不知道,只看见李道长是昏迷着的,赵长老和那位宫主也束手无策呢。”
这一定是大师姐做的,再说大师姐……这样看来,当时应该先跟上大师姐看看她要去哪儿。玄钦心下略感焦急,但转念一想,这也由不得他做主,大师姐也不会伤害三师姐,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他现在还可以瞒一段时间,等三师姐醒来,就不是如今这样了。
但无论如何,他没什么好后悔的。
灵曜仰头望着玄钦,不觉碰了碰他鼻尖。
他一定想着很多事。她想说那都不值得担心——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玄钦却误以为她不安似的,回过神来,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好,我知道了。”
翌日,赵疏梅来看望玄钦,见玄钦醒了,自然惊喜:“何时醒的?”
玄钦答道:“昨晚夜半就醒了。”
赵疏梅不解:“玄静怎么没来报……”他见玄钦一片素然,心想这也不该问他,便关怀两句,又说起正事来。
果然如玄钦所料,祭礼的事,宗门派了其他弟子接手。
再谈到李玄因的症状,赵疏梅也是不得其解。
“我原以为你们两个是约着一起走的,原来不是。玄钦,你究竟是从哪里找到掌门的?”
玄钦道:“其实,是师尊找到的弟子,而非弟子找到的师尊。”
该隐去的部分隐去,说出口的也不算谎言。那时他入海潜了一阵,便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牵引着他,若真凭他自己找,只怕现在还在海里。
赵疏梅闻言颔首:“掌门神志尚存,自然也想到碧罗山来的。唉,就是不知玄寿犯什么糊涂,现在还下落不明……”
玄钦道:“恕弟子直言,或许大师姐应当是被紫麟宫藏起来了。”
他听见是紫麟宫的人把三师姐送回来时,就已经在这么想了。
赵疏梅何尝不这么想。
“那据你所看,玄因昏迷会不会也是因为紫麟宫?”
玄钦确实是这样想的。看三长老的模样,只怕他也是这样想的。
“或许是,不过,弟子只是胡乱猜测,当不得真。”
赵疏梅想了想:“那你认为,‘九遐魔女’四字何解呢?”
玄钦还不知道贺玄寿留了字条的事,赵疏梅解释了一番,道:“我原以为这是说玄因是被九遐魔女施了术,或者你被九遐魔女挟持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难不成,九遐魔女真要来盗走栀铃?”
玄钦心下微妙,面上一言不发。
赵疏梅接着道:“我听说玄寿要走是临时起意,紫麟宫虽要她回去,却不是那个时候。玄钦,你好好想想,她走之前,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玄钦道:“一时之间,弟子也想不起什么来。”
赵疏梅叹了口气:“也罢。你好好修养。”
他起身要走,玄钦又道:“长老,我想亲自送灵曜去长生门。”
金缇铃写荐书的事赵疏梅是知道的,不过说玄钦亲自去送,他倒没想到。
或许是因为灵曜真要走了,赵疏梅对此不太在意了:“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祭礼还是在七日后,届时无论在哪儿,记得过来。”
“是。”
赵疏梅刚走,灵曜便又过来了,她采了一束鲜竹枝给他插瓶,弄得半只袖子都是晨露,玄钦碰到时还以为她下水去玩了。
“道长,我听说顾道长已经找到唤醒李道长的法子了。”
玄钦自是盼着三师姐醒来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是什么咒术?”
“不是咒术,是巫术。”
玄钦恍然大悟。是了,寻常咒术怎么瞒得过三长老,大师姐必然考虑过的。
“那可说了几日能好?”
“说是七日后。我今早去看,李道长都能睁眼了。”
那恰好是祭礼那一日。玄钦此刻的心情比他预想的平静,他想了想,取出佩剑。
“灵曜,帮我砍一只竹杖出来好么?”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去好了。”
“我去去就回,”玄钦笑笑道,“你昨晚答应我的东西做好了么?”
灵曜这才罢休。
玄钦把佩剑交给她:“小心别伤了手。”
玄钦点着竹杖,慢慢行至谷中医馆,顾秀麟与赵玄静恰好也在,在门外就能听见二人说话。
“前辈,玄因方才是不是出声了?”
“这会儿说不了整句的。”顾前辈道。
“我好像听见个字……什么轻?”
玄钦提步进门。
“玄钦,你能起身了?”赵玄静连忙过来,玄钦道:“我好多了,来看看师姐。”
“玄因也好多了——诶,前辈您看,玄因认得出玄钦的。”
顾秀麟无奈道:“当然,她心里是明白事情的。”
玄钦心里竟有些庆幸此刻自己盲了眼,看不见三师姐是用何种目光看他的。赵玄静扶住他:“来来,这边,来,坐。”
玄钦把住他胳膊:“师兄,我想要几味明目的药。”
“好。”赵玄静自去请教顾秀麟。这药不常用,只能去药库取,他二人脚步远去,身前的竹床嘎吱一声,似乎是三师姐拼命道:“你——”
玄钦伸手触到床沿,慢慢跪下。
“师姐,我知错的。”
竹床又嘎吱一声。
玄钦继续道:“师姐,我想亲自送灵曜走。明日就走。”
“无论师尊祭礼那日师姐你有没有恢复,届时,我都会回来的。”
赵玄静顾秀麟再回来时,便看见玄钦一切如常地坐在竹凳上,赵玄静把药递给他:“玄钦,你绑的这绫带薄了点,要不我给你找条新的吧?”
玄钦微笑婉拒:“那灵曜会难过的。”
赵玄静顿时不自在了:“哦灵曜的啊,灵曜……你来,我有话问你。”玄钦任他拉着走到不知哪里去。
“我爷爷很不赞成。不赞成你和灵曜,玄钦,这事你心里清楚吧?而且不光是我爷爷,这事要传到门派里去,灵曜处境会很难的。”
玄钦平静道:“灵曜身上魔气已经很淡了,至多两三日,她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了。师兄,是外间已有什么传言了么?”
“……我只是自己有些设想,而且我们带上灵曜,长老们本就知道的。”赵玄静原不想说那些话,但他自幼在赵疏梅身旁耳濡目染,对于魔修,对于世事,天然便比其他人想得复杂些。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灵曜父母俱亡,却又极擅舞乐,美貌非常,还是炉鼎体质。旁人会想些什么话,说些什么话——”
旁人会说,这美人从前多半是娼优之流,玄钦看中她,一定是为了炉鼎体质。
玄钦道:“师兄,你是这样想她的么?”
赵玄静立刻否认:“怎么会?”
玄钦颔首,面上依然是浅浅笑意:“我想也是,否则师兄你也不会夜半登门送乐谱了。”
赵玄静微微瞠目,玄钦笑容深了些,正要施礼道别,身后传来声音:“小陈道长,我有东西给你。”
顾秀麟历来对谁都客客气气,叫他们这些晚辈也是道长。
一个极轻的物件扑了下玄钦的手。
“你的打算我听缇铃说了,这封是我写的荐书。灵曜姑娘要留在碧罗山的事早就传遍了,临时让她去长生门拜师,我倒没什么,只怕持默真人会瞎担心,这荐书你也带去,他看了能安心。”
玄钦连忙接过荐书:“有劳前辈。”
顾秀麟淡淡道:“这有什么。其实道魔之别不算什么,只要灵曜一心向正,道与魔也没什么分别。我见得多了,我师尊从前还是魔修呢。”
玄钦施礼:“前辈的教诲激励,晚辈一定转达给灵曜。”
“她自己也明白的,”顾秀麟叹了口气,“她相当聪明,若非她提醒,我也想不到小李道长中的是巫术。”
玄钦愣了愣。这竟是灵曜发现的么?他早就知道她懂得一些巫术,那晚灵曜只是抬手便召出许多妖灵的场景他永生难忘,只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同他说呢?
正在疑惑时,不远处的传送阵飘出灵光,金缇铃极兴奋的声音传来:“大家都过来!看我捉住了什么!”
藤魔叫他们吃了三四天的苦头,不多时,众人便兴奋地集合到竹林下,除了贺东仪,都来看那被捆成麻绳的藤魔,金缇铃道:“它竟就在碧罗山外,胆子倒大!”
那藤魔一落地,却是张口叫屈:“小人已是金道长手下败将,侥幸逃脱,岂敢再犯?实是今日忽然心智恍惚,不知不觉才走到……”
“胡说!”金缇铃打断它,“难道有谁控制你不成?”
这藤魔虽口称小人,但未失半身前,实力极其深厚,金缇铃可不信有什么大能会出手相助还不露面的。
玄钦却想到之前探过的妖精府洞,道:“师姑,之前我同三师姐去探了好些妖精洞府,那些妖精的确不大对劲,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他话音未落,藤魔竟接口道:“其实小人之前冒犯诸位道长,也正如今日一般,心智恍惚,或许……”
顾秀麟淡淡道:“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藤魔道:“此事千真万全,诸位道长若不信,小人立刻再自断半身,自证清白!”
顾秀麟淡淡道:“你先断了再说。”
不想藤魔闻言,竟一咬牙,当真断成两节,伏魔绳刹那松开,藤魔得了自由也不逃走,两截身体一起连连叩头,其实也看不出来哪里是头,插秧似的。
金缇铃也微感愕然,这样一来,藤魔的修为便彻底跌到谷底了,对魔修来说,这大概只比直接去死好上一丁点。她心道莫非当真有什么在控制它?能控制它的是什么呢?她很难不想到贺玄寿留下的字条。
九遐魔女总不会指望这个藤魔来做前锋吧?
且祭礼不能不办,现在掌门师兄身体神魂都损伤严重,若七日后再不用栀铃,不知他神魂会魔化还是消亡。
若是魔化,难道他们要亲手灭了他?还是叫外人来做?
正在这时,金缇铃收到了一道传音,当即也顾不上藤魔如何,挥袖一收:“这事择日再说,散了吧。”
众弟子散去,金缇铃匆匆跑到目的地:“师尊,掌门师兄没事吧?”
赵疏梅正擦着额头冷汗,他用了大量灵力,一时还答不上话。贺东仪亦在此处,道:“不知为何,方才陈掌门的神魂不大安稳,竟有魔化之相。”
“怎么会这样?”金缇铃看向屋舍正中的药炉,陈仙驭的神魂便在这其中温养。
赵疏梅道:“或许是玄寿做了什么。”
金缇铃下意识便觉得不是,不过这事一时间也论不清楚,还是先向禀报藤魔的事吧:“师父……”
座上两人听罢,赵疏梅道:“无论它想暗示什么,没有比碧罗山更适合的地方了,祭礼必须在七日后按时开始。”
贺东仪道:“我会加派人手守在碧罗山附近。不知上尊什么时候到?”
顾秀麟答道:“祭礼那日一定能到的。”
赵疏梅不禁暗示:“若玄寿再写清楚些就好了。也不知她如今在哪儿?”
他们一起看向贺东仪,后者敛眉,只摇了摇头。
赵疏梅与金缇铃对视一眼。
玄寿极有可能就在紫麟宫。
玄寿不愿举行祭礼,贺宫主支持祭礼。贺宫主为什么要瞒着他们呢?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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