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在天,玄钦并不急着赶路。即便师姑发现他带着灵曜出了山也不会追上来,毕竟他信用很好,师姑不会怀疑。
毕竟他自己也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不过做都做了,盲眼之后,他本也看不清什么方向,所知道的,只剩触手可及的那些了。
飞得略远了之后,玄钦将剑换成仙舟,速度放得更慢,灵曜坚持要他躺下,说他还有伤在身呢,她热心道:“这里没有枕头,道长你可以枕在我怀里。”
玄钦心里清楚,她只是想要和他贴更近,就好像她绣那绫带,固然是为了他的双眼,但其实打扮打扮他,她也是乐在其中的。
玄钦顺着她的意思躺下,这姿态令他想起之前那个梦,没想到现实中的灵曜也喜欢这样。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以后进了长生门,不到筑基可不能出门。”
灵曜道:“都可以。”
“那不想做什么事?”
“我不想……不想去。”灵曜低声道。
玄钦默然,片刻后,他道:“这几日,我们都不提它了。我也不想提。”
灵曜似乎有些讶异,半晌,她道:“那我们什么都不提,修仙修道,正道魔道,都不提。“
玄钦笑了笑:“好。”过去未来,什么都不提。
顿了顿,他道:“我想到一个去处。”
“哪儿?”
“到了再告诉你。”
金缇铃第二日才发觉玄钦当真私自带灵曜走了。
她自己发觉的,也不能和别人说,也不好说。大家都默认了是玄钦要做这件事,她临时去改,本就无理。
合计片刻,金缇铃连丁镜卿都没告诉,悄悄地循着痕迹追了出去。
找到那两人时,金缇铃先时并没有看到他们。此地唤作柳阳,乃是太江边一座小城,四季分明,历来富庶。
金缇铃隐隐觉得柳阳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真切,回过神来时,她已追到城内的柳阳湖边。
气息没再散逸了。
这即是说,玄钦和灵曜就在此处!
金缇铃隐身在一株柳树上,急急地张望着。
正是初夏时节,日光亮而不烈,湖畔烟柳如雾游人如织,遍地轻盈彩衣,少男小女,偏偏不见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忽然听见黄莺似的啼叫,金缇铃心有所感,朝那方望去。
只见一株高柳下,高挑的黄衫少女站在小摊前,那摊主自制了许多别致乐器挂卖,少女手中便捏着其中一只短笛,试吹两句,乐声莺啼一般,她似是喜欢,笑着对身旁男子说了句话。
男子便放下银钱,少女将那短笛递他抚一抚,两人相携着走出拂拂垂柳。
不怪金缇铃没看见,玄钦未着麻衣,只做游侠装扮,一身天青素袍,臂缚乌靴,手中竹杖点着前方,因在专心倾听身侧之人说话,点杖点得漫不经心。
灵矅挽牵在侧,鹅黄锦裙步态翩翩,身若花蕊,神若清风,对于路人投来的视线,她恍若未闻,直望着玄钦说个不停,倒显得疏离。
二人这样缓缓迎面而来,金缇铃竟有些不敢认。
她定了定,凝神一听:“……所以,是你也害怕,它们更害怕,就去求了陈道长,要把你赶走?”
玄钦笑答道:“正是。”
灵矅笑道:“所以你师父是救鬼,而非救你。”
金缇铃忽然恍然大悟了。当初掌门师兄不正是在柳阳城救下的玄钦么?师兄回来后说,那是天意。
或许现在的一切也是天意。正如悄悄地来一样,金缇铃又悄悄地走了。
柳树下,灵曜见金缇铃飞走了,略感诧异,心道也罢,她不来找麻烦最好。
“那那个闹鬼的宅子在哪儿?”她转眼问玄钦。
玄钦笑着提醒她:“两百多年过去,怕是早已找不到了。”
“总有旧址的。”
玄钦听她安慰语气,忽然明白她是误会了。他握紧她的手:“我是带你看这段柳堤的。”
那一年的仲春将至,柳阳城已经暖和起来了,他与父母离散许久,年纪尚幼,身无分文。他走在路上,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节,又为什么走到这里。
只迷迷蒙蒙向前流浪着,穿过几条街巷,走过一座小桥,就这样走入了柳堤。
正是晌午过后,柳堤上亦有二三闲人,柳枝万缕碧叶新发,飞絮铺得满堤白,飘飘洋洋。
他走入在纷纷团团的轻絮中,柳丝飘摇间湖畔晴晖隐隐,也不知在这惬意春光中行得多少步,他偶然向无尽头的长堤前路望去,忽如钟磬旁击,他惊醒过来,明白了此刻所见,今生难忘。
即便后来到了宗门,又出了宗门,仙山白鹤,玉宇琼楼,红墙碧瓦,无所不见,却都没有幼时饥困欲死那一日所见的更令他难忘。
“听说柳堤修过好几次,不知变了没有。”
玄钦说着微微赧然,他本不想提这些,可又期待灵曜也能体会。
灵曜回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走过的长长柳堤。她觉得这地方还行,就是人太多了,视线也太多了。
“等入夜人散了就再来一次吧,”她道,“再走走,看和当年一不一样。”
“夜里人也很多的。”玄钦笑笑道,怕她失望。
灵曜却也笑道:“总有人少的时候,比如雨天。”
谁知傍晚一过,柳阳城竟真下起雨来,玄钦不必看也知道这雨直到明日清晨不会停。
他以为灵曜说去柳堤只是随口一提,不想街上人烟渐渐稀少时,一直在窗边看雨的灵曜忽然道:“道长,我们去柳堤吧?”
“雨停了?”玄钦疑惑。他现下听不大清雨声风声。
“我看柳堤那面的天已晴了。”灵曜道。
她既然想出门,那就出去吧。
走到柳堤附近,落在纸伞上的雨声也真渐渐稀了。
玄钦心下纳闷,手中伞柄被取走,灵曜轻柔道:“真巧,真停了。”她牵住他的手,似退步走着:“上桥了。”
玄钦按下疑惑,道:“小心些,刚下过雨,石阶上湿滑。”
灵曜笑着应好。
假使玄钦看得见,便会发现小桥上并无半点水痕。城中依旧下着雨,唯独柳阳湖上夜空晴湛,星光点点,仿佛独在一隅。
玄钦行至桥心,只觉一阵醺风缓缓拂面,仿佛春夜。他有些诧异,心道应是错觉吧,却不知满堤柳絮已迎到足下。
前路堤上,柳枝万缕碧叶新发,飞絮又铺得满堤白,飘飘洋洋。
灵曜退一步,玄钦进一步,柳絮便在衣摆边浮动飞舞。
行至一半,玄钦不禁道:“很像那日……”
灵曜微笑凝望着他:“路还一样么?”
若玄钦发现她为他再造了一个仲春,只怕会吓一跳。
玄钦一无所知,只想着答话:“是不大一样了。”
不过这样静静走着,仿佛真是春夜,真有柳絮在身侧飞舞,且他又这样牵着灵曜的手,想着想着,连心跳也异样起来。
“灵曜。”
“嗯?”
“……我找了很久,没找到你的名字。”
“就在尾端呀。”
玄钦曾捻过上面的刺绣。
“我以为那是兰花?”
“是兰花,我把名字绣在兰花背面,要看见得拆开才行。”
她有些得意。
“怎么想到的?”玄钦笑着问。
“我不想别人看见,”灵曜顿了顿,声音几如喃喃,“我只要你心里知道就好……”
他们回到客栈,说来又巧,刚一到门前,天又下起雨来,来给他们开门的伙计看到阴云中豁开一道晴灿星空,惊得嘀咕:“奇怪,奇怪。”
玄钦没听清楚,以为是伙计有话要说:“什么?”
“他说奇怪。”灵曜笑吟吟牵他上楼。
洗漱过后,玄钦在屏风外打着坐,夜半迷迷糊糊,仿佛有昏沉烛光,九遐魔女的眼瞳阴沉艳丽,还是似笑非笑。
“我是放你来儿女情长的?”
玄钦惊醒过来,眼前的光熄灭了,四周依然是黑暗的。他想去掌灯,才想起自己看不见。
砰砰跳着的惶恐心脏催促他站起来,循着屏风走入内室,他触到轻软纱帐时,才从心跳间隙察觉到一点灵曜的呼吸。
的确还是灵曜。玄钦松了口气。
灵曜睡得极沉,只在他把她搂入怀中时短暂地醒了一下。她温热的手胡乱地摸了摸他的衣襟,说了声“怎么这么凉”,便又睡去了。
玄钦怕再惊醒她,保持着拥抱着她的姿势不动,大约快到天明,手脚渐渐转暖,他才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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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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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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