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路缘长老。”纪六言左右飘忽着视线,余光看见饭堂外头有个高挑的身影抱着一小摞资料向这边过来,那人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着一副银框的厚重眼镜,穿着一身做工讲究的中山装,然而眼镜也遮不住的青影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这人可不就是他明天的雇主谢教授谢长意,谢长意也看见了纪六言,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路缘长老,您吃完饭了吗?这里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您的协助。”走到桌边,谢长意腾出一只手来扶了扶眼镜,光滑的镜面折过一道白光。
听见这声,路缘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整个人显得局促起来,半晌,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拢了拢鬓边几缕银白的长发。
“长意啊,年轻人应该多跑跑跳跳,不要年纪轻轻就跟个老学究一样,天天对着那些堆灰的资料和我这个老古董。”
谢长意没有回话,只是抱着资料一声不吭地立在路缘边上,空气一时沉寂。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场把纪六言隔在了谢长意和路缘之外,饶是他神经再大条也意识到了此刻自己在这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合适。
谢长意是京城四大家之一谢家的嫡次子,大家族里糟心事多得很,当年才六岁的谢长意就被算计让人贩子拐到了山沟沟,他讨巧卖乖了几天,趁那户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跑进了深山里。
林子深得很,什么毒虫蛇蚁都有,他愣是咬牙翻了一座山,遇见了当时进山采药的路缘长老,然而当时路缘长老算出他和这个孩子没有师徒缘分,所以只是带回了渡涯山当个客人招待着,不久京城谢家就派人来了,然而谢长意死活拽着路缘的袖子不肯走,谢家那边又是事情一大堆,便把人寄养在了清岚观里,谢长意又尤其粘着路缘,基本是路缘看着长大的,所以虽然谢长意不是路缘的弟子,但在路缘没有收徒的情况下,清岚观私底下都当做是路缘的弟子看待。
“咳咳,路缘长老,谢教授,师父找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气氛不对,先溜为敬。
“去吧,掌门在后头小堂子里待着,可别走错去了大堂子里扰了我安排的相亲会。”
路缘挥了挥手,让纪六言先行离去,余光看见立在一旁跟个木桩子似的谢长意,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最后拽着人袖子去了藏书室。
走出饭厅古怪的气氛,纪六言一路沿着青石小径往小堂子去,纪六言不由得感慨宗门离了他以后日子真是越过越好,这一路看过来绿化都多了不少,就是怎么都是五颜六色的菊花。
“呦,这不是小三吗?”
纪六言一抬头,眼前不是李断水又是谁,他今天上头套了一件萱草色短外套,底下七分长浅蓝牛仔裤配板鞋,左边手里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冰糖草莓,大约是要出任务,右边手里拎着桃木剑,面上还戴了个能挡住他一半脸的墨镜,潮啊真潮,迟早得老寒腿。
李断水也上下打量纪六言一眼,发出轻蔑的嗤笑。
“三儿,不是我说,你这也太虚了,正好我这新厨子惯会做药膳,要不让他给你补补?”
“用不着,您可注意点吧,迟早胖回一百八十斤。”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纪六言呸回去,这才注意到李断水身后跟了个五官平平无奇的少年,这少年穿着清岚观统一发放的白色道服,安安分分地跟在李断水后头一声不吭,听李断水的口气,这应该就是清岚观新来的厨子了,纪六言有些诧异,原本他以为能伺候好李断水那张嘴的怎么也得是个四十往上走的老师傅,倒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
“闭嘴啊。”
李断水原本高高兴兴吃着新厨子给他做的冰糖草莓,现在手里的糖串一下子不香了,纪六言别的本事他不知道,乌鸦嘴向来一叨一个准,又想到自己日渐上涨的体重,脸色一变,恶狠狠瞪了纪六言一眼就冲冲下山出任务去了。
他身后那位厨子也跟着走了,经过纪六言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身上飘过来一丝甜丝丝的味道。
“这丫一天吃多少糖啊。”
闻到这丝甜腻的味道,纪六言不由得念叨两句李断水,就按他那个致死量式糖分摄入,这厨子才来几天身上就一股子糖味,体重能不直直往上窜吗。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写着“静思堂”三个大字的牌匾映入眼帘,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小堂子,是清岚观掌门日常办公的居所,而大堂子则叫“乾坤堂”,是日常弟子室内讲学集会的地方,清岚观初建观时,掌门人为了监督弟子课业,两个堂子修建得非常近,后来清岚观前后经历多次拆迁扩建,也没有改变这个格局,初入门的弟子时常走错地方,有时撞见掌门闲得发慌,少不得一顿考教课业,没答好多得去藏书阁替那些旧书籍抄写翻新,弟子们对此讳莫如深,入门后除了去饭堂的路,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处的路。
静思堂的门一如既往的大开着,纪六言进去后熟门熟路地敲敲左侧小屋的门——三长两短,李道爷专门给他定的暗号。
“进来。”
纪六言推门进去,原本以为李道爷又会如往常一样翘着二郎腿,吃着瓜果点心,对他那些老友的来信指指点点,又或是仔仔细细保养他手里那对宝贝的子母流星锤,准备随时找他个错处给他来上一锤,然而都没有,李道爷今天穿着整整齐齐的道服坐在桌案前批改学生的课业,朝阳的木窗大开着,外头初起的阳光打在他经过岁月沉淀越发英气俊朗的五官上,显得整个人有几分超凡脱俗,桌案阴影处还栽了盆水仙,在室内发出幽幽冷香。
坏了,李道爷被孤魂野鬼寄生了?纪六言瞪大双眼,这场景给他的冲击力绝对不亚于看见霸王龙在给洋娃娃梳头发,他手里飞快地掏出一把符纸来,准备随时给这个冒牌货来一套五雷轰顶。
李道爷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纪六言的动作,握住手里的笔杆子就想飞过去给纪六言一下,然而想到自己一会要干的缺德事,还是决定忍了下来,他把手里的毛笔搁到一旁,凳子一侧翘起二郎腿看向纪六言。
“小三啊,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头打拼受苦了。”
“您让我回门派了?”
纪六言试探性发问。
“做你N……不是,啊,我是说,这个宗门是你家嘛,你都这么大了得学会独立,年轻人就得出去闯闯。”
纪六言觉出味来了,这是有麻烦事,而且一听就是个大麻烦。
“师父我想起来我家高压锅里还炖着老母鸡我先走了。”
纪六言抬脚就准备往门外冲,身后传来武器破空的声响,纪六言不用转脑子就知道是李道爷抛出了他那宝贝的流星锤,不等他躲开,只觉空中灵气一荡,李道爷那对宝贝的流星锤被一道灵气钉在墙上了,随即门窗被一阵清风关上,屋子里凭空多出第三个人来。
“六师叔好。”
李道爷乖巧问好,纪六言啧啧称奇,上下打量来客一眼,这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五官精致清隽,清冷冷一双水眸,不笑时也含情三分,他穿着一身浅青色长袍,样式有些像旧时的道袍,腰间系了个八卦玉佩,袖摆处用墨线绣了暗纹,气质如玉如柳,一眼望去似一道无拘无束的浅淡清风,然而纪六言越看这人越像是让他这几天不得安生的罪魁祸首,对方在他的目光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侧了侧头,纪六言目光一下被一缕围绕在对方耳畔的白烟吸引过去,这可不是他那缕入了大门就不见踪影的寻踪白烟吗。
来客察觉到他的目光,使了些灵气将这缕白烟拘到眼前,用了些灵气打散了,然而这白烟散了后又重新聚拢在一块,在他的指尖浮动着,来客颇有些诧异。
“我来吧。”
纪六言硬着头皮开口,手里掐了个法诀,那顽固的白烟才缓缓散在空气中,他是想到来自己家捣乱的家伙跟自家宗门有关系,可没想跟这个李道爷都得在他面前装孙子的家伙扯上关系啊,不过六师叔?他怎么记得李道爷的师父就三个师兄弟呢。
“六师叔,您看,我就说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吧。”
李道爷见缝插针,突然夸起了纪六言。
“咳,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观察确实不错。”
乔未想到自己这几天的作为,很想把盯着他一言难尽的纪六言打失忆。
“那您看传承的事……”
“可。”
“师父……”
纪六言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这两个人就会当着他的面达成什么肮脏的交易,不过事实证明,即使他开口也阻止不了什么。
“小三啊,这位是六师叔,是我们清岚观第十八代守观人,从今天开始,他会贴身教导你更加系统全面的道法阵符。”
李道爷拍了拍了纪六言的肩,丝毫没有打算给他解释这一句全是槽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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