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半开着,刚下过雨的空气处处透着潮湿。
房内飘着淡淡熏香,正中央的金丝楠木桌上摆着一套上好的雪山白瓷茶具,茶具旁挨着几盏翡翠玉盘,盘中盛着各色雪莲花粉酿糕。
浅浅品了口新茶,舒万云玉指放下了白瓷茶杯,气定神闲的看向不远处床榻上慢慢坐起身的虚弱少年。
已经第十天了。舒万云掐指一算。
“醒了?”她看着床上脸色发白正望着自己的少年,淡淡说道。
少年乌黑清澈的双眼看了眼四周,最后幽幽落在了舒万云身上,那清澈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没敢轻易接舒万云的话,他就那样静静盯着她。
舒万云倒好一杯茶,指尖一挥,人身丝毫未动,那杯茶瞬间飞到了少年面前。少年微惊,稳了稳心神后沉默着接过了那杯茶一饮而尽。
这就喝了?倒还挺相信她的。舒万云微微挑眉,对那处变不惊的少年道:“你不怕我下毒?”
“我刚刚看见你喝了。”少年总算开了口。
声音平静,有着不属于他十七八岁年龄的沉稳。
“...”看来也算有点心眼,舒万云沉默片刻。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着寸缕的上身,他记得之前被人砍了十几刀,流了好多血,如今却不见一道伤口。眼眸一深,他秀气俊朗的脸上似是在思索,片刻后,他再度望向眼前的紫衣女子。
“你救了我?”“不然呢?”
舒万云淡淡回答。这还用问。
没等少年继续开口,门外的枫槿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带着一丝慌张。
“山主,掌门他...”刚说了半句,枫槿看见了坐在床上的少年,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马上沉下来。
“不用管他,继续说。”舒万云道。
枫槿不敢多问,继续道:“掌门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了山门,下面人不好拦,已经往这边过来了,山主,咱们怎么...”
“小师妹,十日已经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枫槿的话未说完,只听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没多会儿,果真如枫槿所说,连阙带着呼啦啦一群人兴师动众的进了院,将她的房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架势是要来这清理门户。
舒万云眼疾手快的向旁边一扫,里面床上方的纱帘尽数垂了下来,将少年雪白的身影挡住。
连阙是做好了充足准备来的,避免舒万云聊着聊着跑路,他只能多带几个人,直接杀到山上堵住房门。
舒万云轻轻瞟了眼门口这些密密麻麻的不速之客,默默喝了口茶。枫槿紧握着手中剑柄,谨慎的站在她身边。
连阙进屋瞅了一眼,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坐在了桌前,拿起盏茶杯给自己倒了口茶喝。侍从山风和山雪默默立在他身后,神情平静。
“嗯,不错,小师妹,你这茶比我天极山上的强出不少呢,可否送为兄一些?”
舒万云冷哼,那还用说。这茶叶可是她唯一的外门弟子夏侯钰送的。夏侯家是西楚国第一世家,富可敌国,他们送来的茶又岂会差?
连阙又看了眼桌上的酿糕,十分新奇的拿起了一块丢进嘴里,回味无穷的“嗯”了一声,“妙哉。”他平日节俭惯了,还是小师妹这里的吃食够丰富。
“二师兄是来蹭吃蹭喝的?”舒万云冷眼睨着他。
山风山雪二人静静站在连阙身后,一声不敢吭。
“当然不是,你和我的十日之约,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小师妹,你的内门弟子可选好了?”连阙大口嚼着糕点,“没选好没关系,为兄帮你选了一批,就在院内,寻人不易,你可莫要辜负师兄的苦心,定要将他们妥善安置好才是。以后嘛,为兄会时常派人前来检查他们的修习情况的。”
连阙十拿九稳的看着她,脸上一阵自信。
“收徒一事讲究缘分,十日还是太紧凑了,二师兄不如再多宽限我几日,容我再好好寻寻。”舒万云不咸不淡道。
连阙信她的鬼,他给了舒万云十天时间,据他所知这十天她就没下过一次山。之前让她收个徒弟,她一拖拖了几十年,连阙也算是渐渐长记性了,既然小师妹不上心,大不了他多上上心。
“不必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师妹,你以为师兄我还像以前一样被你轻易耍着玩?现在我可是堂堂掌门了,你休要敷衍于我!说好十天就是十天,既然你没让我看到人,那就必须从我挑的人里选,选出一个来都成!”连阙铁了心,“否则你这山主也别想当了!连个像样弟子都没有,占着这么大一座山作甚?”
连阙干得出来,他是掌门,说话肯定管用。舒万云虽嘴上忤逆他,但这愣子一旦真想做什么,她是不太拦得住的,总不能真的一剑把她这愣子二师兄给劈了。
舒万云站起身走向门口,门前的人识相的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院中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拿着剑的少年。她走上前去,一一看向这些少年的脸。
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不过这一眼足以有了结果。
“一个不留。”舒万云冷声道。
少年们纷纷一阵激灵,这话说得好像要把他们全宰了。
“你说什么?”连阙不可思议的起身,“这些可是百家精心挑选的极具天赋的弟子,怎会一个都不入你眼?”
莫不是故意在这里和他对着干?就是说什么也不肯收弟子?
剑道万千,每个人修习方向不同。舒万云的剑法锋利霸道,刚刚看向这些少年之时,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可见尽是些没胆子的小鬼,一个都不配做她的弟子。
舒万云负着手慢悠悠回了屋,无视了连阙脸上的怒意。
“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为了给你寻来这些好苗子,你可知我找了多久?你就这么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说不行?”连阙顺了下胸中怒气,继续道:“我不管你看没看的上,既然你自己找不到满意的弟子,那今日必须从这几人中给我选出来一个。”
若再不收内门弟子,像小师妹这样整日不务正业的作风,他怕是也难护住她了,门内那些长老必定联名让他把小师妹从钟灵山上撵下来。
山风默默为他顺着背,“掌门,莫要动怒。”
山雪见他正含着一腔怒火,也颇为忧心的看着他。见山雪关切的眼神,连阙没好意思再发火,摆了摆手,跟着舒万云进了屋。
天极派并非连阙的一言堂,他能够安稳坐在掌门之位,百年以来少不得门内诸位长老的支持,《全心剑诀》在小师妹这里,长老们终归是不放心的,小师妹行事不羁,又没个正经徒弟,长老们都很担心此剑法终会失传,届时他们天极派便再难复今日之地位。
之所以不收内门弟子,一是没合适的,二是舒万云实在没心情教。她更想把精力放在赚钱上,收徒弟还要搭心思,能不能成材还是未知数,并不是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一生尽做欺负别人的事,没想如今也有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脸上一阵十拿九稳的微笑,她缓缓走到房间里侧。放纵了一辈子,她又岂会轻易被他人拿捏?
“谁说我找不到满意的?”
舒万云纤指一挥,房间里侧床榻前的纱帘被齐齐斩落,众人望了过去,见那玉榻之上,竟不知何时坐着个赤着上身,白白净净的少年郎?
少年没想到她会将帘子突然割下,还没来得及拿起被子遮一下,整个人便被一群人看了个光。那双本是沉静的眸子露出了微微的冷意,看向了刚刚斩落纱帘的舒万云。
诸多人面前,她这般行为是何意?
连阙看着床上那个坐怀不乱的白净少年,惊得一时嘴巴忘了合上。那少年容貌姣好,年纪也不大,若是此时能够衣衫整齐正常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倒还是能够另眼相看的。
可是他现下光着身子出现在小师妹的床上是怎么回事啊?!
后方的枫槿和山风山雪三人神态各自精彩,再后方的众人则是清一色瞠目结舌,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安静。
舒万云缓缓走到少年身边,广袖一挥,很是自然的坐在了床沿上,“他便是我的内门弟子人选,二师兄,怎么样?”
连阙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仿佛刚刚在听小师妹正笑盈盈的对他说:“二师兄,这是我给你找的妹夫,怎么样?”
揉了揉太阳穴,连阙回过神来。
不管是妹夫还是弟子,起码有这么个人了。他折腾半天的目的是为了让小师妹能有个内门弟子,至于其他事,他也不好多管。既然小师妹听他的照做了,那他也不好再做多余的指点。
“行吧,你喜欢就好。”连阙面色发白,转过身去看也不想看面前那俩人,“明日举行拜师礼。”
幸亏这一幕没让莫长老看见,不然肯定会骂她有伤风化。
带着呼啦啦一群人,连阙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枫槿见他们走了,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床边的舒万云,她面色如常,似乎刚刚的话并非临时起意。
“通知桦榕做准备吧。”舒万云看出了枫槿眼中的好奇,直接开口一锤定音。
“是。”枫槿愣了两秒,马上低头应声。
见了鬼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竟然真的被山主看上做了内门弟子了。
这种做事风格,果然是山主没错。
人都离开了,床上的少年也早已看出了刚刚的情形,他如墨的双眸静静注视了身侧那紫衣女子片刻,想不通她为何说刚才那般话。
“你要收我为徒?”少年的声音干净凛然。
舒万云看向他,“没错,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准备拜师。”
少年不解,亦不想被她如此轻易安排。“可我未曾同意过。”
面前紫衣女子轻轻笑了一声。少年眼中阴冷更甚。
“你同不同意有用吗?这世上还没有谁有能力更改我舒万云做出的决定,”舒万云淡色的眸子比他更冷,“你可以不同意,不过目前也就两个选择,要么留在山上做我的内门弟子,要么把我救了你的那条命还回来。”
少年直直望着她,攥着被子的手渐渐握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紫衣女人定然对他有所图谋。没等他回答,那紫衣女子已没了耐心,起身步履轻盈地往房外走去。
刚刚那掌门在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是哪家名门正派。但当紫衣女子对他说出刚才那番话后,少年觉得自己想错了,这女子法力莫测心思深沉,定非良善之辈,却也是他暂时惹不了的人。即便她救了自己,却也强逼着他做了不愿做的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紫衣女子站在门口处,微微偏过头。
少年迟疑片刻,还是作答,“肖歧。”
他很想接着问她的名字,见对方无甚反应走出了门,肖歧只得作罢。
手在额头上抹了下,不知何时已出了一层虚汗。肖歧平静的眸子微微垂下,看来,他这是又落入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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