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雍张大了嘴:“所以不是一个外人可以调动蔡府镇物,而是他本身就是镇物。”
“玉箭保护蔡老爷,吞噬魔修壮大自己,谁知被反客为主。”得意楼大掌柜摇头,他顿了下又开口,“吸收有意识的生灵这种行为,果然有很大风险。”
他停顿前本想说魔修功法被当做邪道是有理由的,幸好开口前意识到在场就有一位魔修,赶忙换了话说。
镇物来自万物生,彻底融合后的书生公子能察觉到地下涌动的生命力,他还能听到尚未彻底沉睡的灵魂,看到魔修作乱后的不甘嘶吼。
“镇州。”
书生公子吐出这两个字,又念了一遍自己的新身份:“镇物。”
他想到了蔡老爷对文人的嗤嘲,想到了家人在自己死后的全力寻找——即使最终放弃了,即使没有结果,他们确实把他当家人看待,仿佛之前的决裂不曾存在。
他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尖叫着,感受着大地在慌乱人群奔跑中细微密集的震颤,感受着魔修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感受着地下那些孱弱灵魂的呐喊。
镇物。
镇州。
镇物镇镇州。
书生公子的身影哗得散去。
铁箭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地力涌动,满城鬼气升腾!
书生公子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幽幽飘入几名修士耳中:“我不求权贵,也不求留名青史,但求问心无愧。”
在蔡老爷死亡的瞬间,魔修就察觉不妙,立刻往回折。
但书生公子速度太快,魔修离得太远,没能阻止书生的动作。当他冲到书生原来所在位置的时候,从地下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只手的主人只剩半幅身体,趴在地上勉力抬头,望向魔修的独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幸存者,不能再死了。”
屠城不至于一个人都不留,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绛国人,还有些仍生活在现在的镇州。他们好不容易熬过了政权更迭的动乱,在绛国人的夹缝间艰难的活了来,随着战争的结束,日子好不容易开始好起来,如何能因一个莫名其妙到来的魔修,莫名其妙的死掉?
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无所畏惧,当初没能保护滁国国都,如今至少要保护自己的同伴吧?
曾经他们没有保护的能力,而今他们有了。
魔修可以甩开一只手,但甩不开所有人的手。
鬼魂们包围上来,浓重的鬼气几乎让他有了窒息的错觉。
鬼气冲天,报恩寺敲响了铜钟,雄浑钟声一声接一声。
一道清晰的佛号在浓郁的鬼气中响起,它的来源亦是魂魄,于是庄严佛号中也带上了森然鬼气。
书生唤醒了地下的鬼气,同样唤回了才死去不久的报恩寺僧人,他们以魂魄之身,向报恩寺传递了最后的讯息。
佛寺钟声随之一变,金光漫开,集全寺之力,于鬼修所在之处,投下了莲花法阵。
梵音阵阵,描绘彼岸世界的平淡冲和,魔修愤怒狰狞表情依旧,眼神却逐渐恍惚。鬼魂们合力,攀在他身上,将他往地下拖。
身体没入地面的刹那,魔修清醒了一瞬,高僧鬼魂们口诵佛经,身化鬼莲花,落在他头、肩处,将之压制。
魔修眼神又变得混沌,只偶尔爆出细微的挣扎。
鬼魂们将之没顶,压入地下。
铁箭中的幻境化作一片漆黑,过了不知多久,碧色光华又如萤火般汇聚,渐渐勾勒出人形轮廓。
书生公子再次睁开眼。
是熟悉的假山和花园,变化的是,当初花园中的小树苗都已经长成大树。
万物生,生生不息。耗尽了力量的镇物于镇州自然的生死循环中补足了力量,于是与镇物融为一体的书生公子再次回到人间。
蔡老爷已经是几代前的先辈了,他的牌位在祠堂中间位置,画像也挂在墙上,蔡府权势依旧如日中天,而书生公子的家族已然衰弱,不再属于世家之列。
书生公子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的扯出笑容:“镇州无事,我该尽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那么接下来,……是时候报答蔡府了。”
幻境消散,修士们又回到行宫房间,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时冷了。
漫长的故事结束,看故事的人也久久无言。
最后是得意楼大掌柜打破沉默:“这就是人啊。”
亦善亦恶,不能简单的分为黑白。
宿航从故事中脱离出来:“魔修为什么能利用蔡府镇物的问题解决了,这就是答案。”
“但是。”他话音一转,“蔡府婴灵的问题还没解决,书生杀的是谁家孩子,哪来这么多孩子?”
盛轻舟第一反应是“算了”,书生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别的孩子遭殃,没必要再深究。但他想到了那些为了让后来人活着,不惜一切的鬼修,又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正想着,盛轻舟听见孟争舸开口:“得意楼是否查到了问题的答案?”
得意楼大掌柜笑,故事带来的感慨自他脸上消失,他的表情又变回了生意人一贯的精明:“蔡府只让得意楼镇压婴灵作祟,没有让我们去查源头,生意人不做多余的事。”他带了一句,“蔡府出不起这个钱了。”
“但如果各位想知道,得意楼可以试着去查一查。”大掌柜道,“也不需要什么黄白之物,毕竟只是打探一个消息。”
“消息嘛,用消息来换最合适。”
孟争舸:“得意楼想知道什么?”
“几日前,狭脊山突现异象,持续大半日后消散。得意楼本想进去一探究竟,但被挡在了外面,那应当是个秘境。”大掌柜想知道的是,“里面发生了什么?”
孟争舸笑:“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很合理。”
他将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大掌柜。
大掌柜恍然:“所以蔡家的这把断箭,就是之前的修士从秘境中带出来的。”
“秘境的源头是万物生,如今万物生在报恩寺。”孟争舸道出了一开始的目的,“把这种善恶难辨又有危险的东西放在佛寺中并不合适,我们希望把它托付给得意楼。”
对孟争舸的言无不尽,得意楼大掌柜已经颇为感激,现在听到对方要将万物生给得意楼,不由一愣,随即眼冒精光:“托付给得意楼?”
“其他的细节都可以再商量。”孟争舸不需要大掌柜现在就给答复,“只有一点,你也知道万物生是怎么来的了。不管得意楼怎么保管它或者利用它,必须保证镇州百姓能从中获利,特别是荒年的时候,要让万物生发挥它该有的作用。”
孟争舸道:“否则,一切免谈。”
“这是自然。”大掌柜道,“具体还等我回去与东家商量一番。”
大掌柜匆忙告辞,回去找东家了。
断裂的玉箭留在了桌上,大掌柜笑言是抵押。
客人走了,蒲雍伸手在茶壶上一摸,用灵力加热了茶水,然后给几人满上。
无苦举杯喝了一口,也告辞离开,说回报恩寺看着万物生去。
桌上点心还剩大半,几人给无苦打包带走了些,随着书生公子走完了他的一生,几人都没什么兴致继续吃东西,剩下的全交由宿航收起来。
他们休息的休息,修炼的修炼,以其他事情消解故事留下的余韵。
孟争舸又翻出礼单:“我记得得意楼送了张房契?”
“是。”在院中练剑的蒲雍停下动作,“怎么?是要用那处房子,还是准备搬过去?”
“老是住在行宫里也不是个事,”孟争舸道,“合适的话我准备住那里去。”
修士不缺金银财物,缺的是个在凡世的身份,而身份是置办房产所必须的。
孟争舸想过请知州找人替他做担保,虽然知州不会拒绝,但这一动作势必会被汇报给绛国皇子,孟争舸多少有些膈应。
得意楼做事周到,送来的房契后附着又几张纸,是一应完备的手续。
蒲雍见孟争舸翻看房契,就道:“那处房子我知道在哪儿,挺不错的,要住过去的话,我先带你去看看。”
孟争舸点头,蒲雍不再多言,继续练剑了。
盛轻舟凑在旁边跟着看房契:“师兄你打算在这里常住?”
孟争舸点头:“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他顿了下,“如果之后你不得不回昆仑,至少知道去哪里找我。”
盛轻舟问:“你真的要把定风波给昆仑?”
孟争舸看着他笑:“换一个清净不好么?”
盛轻舟停顿了一下:“不好。”
孟争舸意外:“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和坐忘峰对着干?”
盛轻舟瞥开眼,望向昆仑的方向:“是坐忘峰步步紧逼,师兄你没错。既然已经顺利通过大道,到达凡世,坐忘峰主无法轻易探知我们的位置,我们的清净不需要用定风波换。”
“我们?”孟争舸揣摩这个词:“你也不打算回去了么?”
盛轻舟带着一些忐忑望向他:“是。”
孟争舸不问为什么,也没有劝说,只是笑道:“那之后宗桦说不定会变成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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