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冯二人被这响声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从双方眼里看出惊疑。
“G市宗振公司的育种中心号称‘帕尔达摇篮’，说它是星球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也不为过，难道也有……‘那种人’吗？”
余敏蹙起眉向分配员询问，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却含混下去。
“女士您放心，有资格进入中心的预备嗣育者 ，都是经过背景调查的，这种情况决不可能发生，还请您在此稍等，我去跟进最新情况再告知您。”
分配员眼神有些漂移，嘴角轻颤，但仍然保持服务礼仪，向余敏浅鞠一躬，才快步离去。
趁着分配员处理另一楼层的突发事件，夫妻两人小声交流起来。
“敏敏，万一真的是‘那些人’，我们在这待着太危险，要不先回家，明天再……”
冯利博注视着分配员匆匆远去的背影，犹豫一下，附身凑近余敏耳畔提议道。
“那怎么行，我们在系统里排队将近两年才获得资格，错过今天就要重新计算等候时长，下次可不一定能在两年内入选。”
余敏毫不迟疑地打断丈夫。
冯利博看一眼门口，再看一眼妻子，不禁叹气。
余敏沉思一会儿，眉头舒展开，轻笑：
“怕什么呢，利博，“那些人”只会思想干预那一套，就算搞出大动静，也没什么平民受伤，跟这种人就算仅隔着一堵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这是害怕吗？还不是担心你。”冯利博面色略有不豫。
余敏一听，不禁笑着扑过去抱住丈夫胳膊：“替我担惊受怕怎么不算怕呢，亲爱的。”
说罢，顺势垫脚在他下巴亲一口。
等候到中午才能进入育种中心，冯利博的胡茬已经浅浅冒头，于是痒得抿嘴笑起来。
余敏直起身环顾一圈房间里的培养仓，不由得感慨：
“还好申请资料提交得齐全，把信用点刷到最高一级，最后才抽中G市的育种中心，否则只能接受随机分配的种子。”
“的确，近几年的申请条件愈发严格，从去年开始，居然连首次申请日期也要纳入等候时长的计算体系，大概又是……‘那些人’给议会施压了，啧。”
冯利博说着便有些不满。
余敏轻松地说：“我俩基因评估结果都不错，融合出的种子不会比定向选择的差。”
“而且，记得隔壁部门的同事埋怨过，如果随机分配时的运气较差，分到太瘦的，照顾起来相当费劲，连泡在营养液里都能营养不良，出仓带回家以后就更别提了。”
“说得很对，”冯利博对妻子同事表示肯定，继续补充道，“不过胖的似乎也不行，十有**会得三高，头几年必须细致照顾，否则……唉。”
“是的呢，老张他侄女就是随机分配过去的，结果血脂太高，早早去世了，真可惜……”
脚步声响起，分配员返回房间，余冯两人停下讨论，扭头看向门口。
分配员大步朝两人迈去，隔着老远就发出轻松的笑声，洁白整齐的牙齿若隐若现。
“女士、先生，您好，目前已经向安保员了解最新进展，楼下只是有一点突发小情况而已，对二位的种子领取过程不会有影响呢。”
没等两人做出反应，分配员就走向一只培养仓，回身快速介绍道：
“这是融合二位基因并培育成熟的种子，等您确认编号无误，就能开启仓门，进行第一次接触。”
冯利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靠近培养仓，透过玻璃一看，营养液中沉浮的身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和妻子身型相似。
“这可太好了，快来看，长得有些像你呢，敏敏！”冯利博一边回头示意妻子靠近些，一边翻找当初收到的育种中心领取通知，“等我找到编号，就能带TA回家。”
余敏啼笑皆非，就一团黑影子也能看出像谁的么。
正沉浸在喜悦中，余敏忽然发现，分配员在不着痕迹地擦汗，于是想起有问题并未得到解答。
“等等，请问一下，刚才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呢？”余敏凝视着分配员发出疑问。
分配员眼神微微凝固，然后笑容变得更加真诚：“好的，女士，刚才的动静是预备嗣育者之间的一点小矛盾，对其余楼层的领取进程，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还请您放心。”
“没关系的，敏敏，既然是申请人之间的矛盾，就和我们就什么没关系了。你好，我已经核对编码，确认无误，麻烦快些帮忙开仓吧。”冯利博走过来，揽住妻子的肩膀，对分配者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
分配者感激地看一眼冯利博，正要输入开启培养仓的管理员密码。
皱着眉的余敏拦住她：“先别打开培养仓，听说育种中心内部必须保持安静，分贝过大的噪音可能导致未成熟种子发育畸形。”
余敏想了想，又说：“如果预备嗣育者每次来访都发出噪音，那么，我有理由质疑种子的优劣，并且有权拒绝领取。”
分配员一惊，镇定几秒后，似乎下定决心道出实情：
“好的，女士，是这样的，楼下的两位预备嗣育者——不对，其实已经是嗣育者——他们在三年前领取过种子，但由于当时选择的是随机融合双方基因，种子具有一些先天疾病，需要常年精心养护。”
“这两位嗣育者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便再次进入申领种子的等候队伍。今日来到育种中心时，他们提出退还三年前领取的种子，并且拒绝支付本次育种项目的尾款。”
分配员掏出手帕轻拭前额，继续说，“根据本公司的规定，此类说法不能作为退换种子的理由……”
“从未听说过成熟的种子可以退换，究竟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满足退换要求呢？”余敏有些好奇。
分配员无奈地摊开双手，答道：“啊……本次培育进程中，仅发生过这一次噪音污染事件。”
“而且，我司定制的培养仓在全球质量测评比赛中获得第一，隔音减震效果都是顶流，您不会遇到需要退换的情况的，还请放心。”
约等于没说嘛，余敏耸耸肩。
冯利博轻啧一声，道：“然后呢，那两人报复你们了？”
“两位嗣育者确实很不满，于是在休息室点燃氧气罐作为发泄。” 分配者说着叹了口气。
“近几年，为了确保每一笔‘非必要开支’，都能投入最前沿的育种科技研究里，公司决定，只要没有外来人员，大楼内部会关闭部分制氧系统。”
她冲余敏苦笑道：“育种中心的人员如有不适，可以自行进入休息室吸取氧气。”
“你们高层真是缺德，降本增效也不能往这方面降啊。种子泡在营养液里用不到制氧系统，于是就能放任员工长期缺氧？”余敏咂舌。
分配员尴尬地笑：“公司的决策我们内部员工不好评价，只能按照要求逐项执行。但待久了也就适应了，而且体质发生变化后，不可替代性有所提高，反而不容易失业呢。”
余敏若有所思，然后伸了个懒腰：“好吧，那就开仓吧，麻烦咯。”
随着肢体舒展，锁骨和美人筋在光滑的皮肤投下阴影。
分配员正要开启仓门，突然停顿一瞬，低声询问余敏：“女士，您二位是否再考虑一下，需不需要增加一笔资金，定向培育出完美种子呢？开仓后必须在官方系统登记，无法更改。”
余敏纳闷地指着培养仓里的身影：“都已经培育成熟，还可以改需求？”
冯利博扬起眉毛诘问：“是啊，现在才删改基因，影响到种子发育怎么办？你能保证一点影响都不会有吗？”
分配员眼神里闪烁着胸有成竹的光芒，轻声回答：“二位请听我解释，是这样的，根据公司制度，如果您在开仓前下决心改需求，那我们可以一小时之内为您提供完美种子，并且增加的资金也不多，会给您很大力度的折扣。”
“临时改需求还给折扣？给多少折扣？”冯利博满腹狐疑。
余敏蹙起眉盯着培养仓。
“其实是因为，上周的一位预备嗣育者，已经签协议放弃她的完美种子了呢，据说是受到‘那些人’的影响，才做出这样离奇的决策。” 分配员对着虚空努努嘴。
分配员观察到冯利博的表情更加动摇，她便再加一把火：“成熟的完美种子都是被预定过的，这次实属意外，只要补签一份协议就能低价更换种子，所以，每个分配员都会向今天的幸运夫妇进行介绍呢！”
说罢，她朝冯利博递了个坚定的眼神，然后期待地看向余敏。
余敏笑了笑，问：“补签的协议是什么内容？”
分配员楞了一下，然后回答：“是关于基因授权方面的协议，若是选择完美种子，那么需要允许我司将融合过二位基因的成熟种子，投入随机分配的种子抽取池……”
说到这里，分配员视线开始犹豫，余敏继续询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嗯……协议的另外一项内容是，需要您授权同意将二位的基因序列，归纳进培育中心的一线研究数据库中。”
余敏点点头，看向皱着眉的丈夫：“亲爱的，我们要坚持原决定吗？”
冯利博低头沉默一阵，抬头直视分配员双眼说道：“请开仓。”
分配员重新挂上标准微笑，从善如流地放倒培养仓，排空营养液，然后打开仓门。
冯利博怒瞪一眼分配员后脑勺，暗骂此人奸猾，说话半遮半掩，差点把自己的重要**也给搭进去。
余敏扑到培养仓面前，紧盯着仓里的种子，胸膛急促起伏，眼泪不自觉地涌出。
冯利博还在恼火，有些暴躁地靠近培养仓，深吸一口气朝里看去。
只见里面侧躺着一个全身布满皱褶的“种子”，她银白色的湿发紧黏在脸颊，看不清面容，肚皮耷拉着向地心引力屈服，四肢细瘦却修长，苍白松弛的皮肤上，散落深浅不一的斑点。
“种子”发出呛咳，余敏急忙附身托起她的头肩，轻拍她单薄的脊背。
褚泽咳出鼻腔里的残留营养液，看向眼前有些模糊的女人，不由自主地轻声呼唤。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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