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调息后，江淮川飞到主峰，这里却和他记忆中截然不同。只见峰顶一片银装素裹，亭台楼阁、草木植被都被白雪覆盖。
江淮川面色凝重地伸出手掌，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掌心，瞬间融化成雪水。他撤去护住身体的灵气，感受天地间真实的温度，一阵彻骨寒意袭来，好冷……比三千年冷了许多。
他微微皱起眉头，越发感觉时间紧迫。
主峰由三座山峰组成。两边的山峰上是藏书楼、丹药房等各种公用场所，各有一条穿云而过的石梯连接中间的山峰，那里有一块可以容纳千人的宽阔空地，地上雕刻着古老拙扑的八卦阵，是弟子们一起修炼和集会议事的重要场所，再往后去就是主殿，以前站在这里可以揽日月清辉观，观云海翻涌。
阁中弟子今何在，槛外浮云空自游。
目之所及的修士不管男女老少皆是愁容惨淡，面色悲戚，这场大战牺牲了不少人，道家虽不看重生死，但突然这么多同门死于非命，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悲痛。
身边走来一个抱着师尊遗物的年轻弟子，他魂不守舍，忽而一个踉跄，江淮川出手扶了他一把。
小弟子首先被他冰冷的气势震住，然后注意到他惊为天人的长相。这真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或精怪吗？
“谢过道友。”
江淮川独自闭关时随意套了件弟子常服，如今还未来得及换下，心思单纯的小弟子把他认成了同辈。
“不必客气。”
因为他的气势过于冷峻，通常没有人主动搭话，这小弟子却是个缺心眼的，他看见江淮川脸上没有什么悲伤之色，问：“你不伤心吗？”
江淮川摇头。
“你们峰上的人都没事？”
“都死了。”
小弟子愕然，“没有一个活着？”
“我一觉醒来，他们都死了。”厮人尚在，物换星移，他不由多说了两句。
“对不起啊……你不要难过。”
“我并不难过。”
“他们……他们对你不好吗？”小弟子偷偷瞧了一眼他精致的眉眼，也许在猜他是不是因为太好看而遭人嫉妒。
“他们对我很好”虽然不曾亲密无间，但每次有什么好事都会想到他。“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生命由死亡幻化而出，死亡亦是生命的开端。
当年闭关凶险，江淮川做好了陨落的觉悟，道别了师尊和师兄弟。可三千年后，骤然醒来，自己尚在人世，其他人都变作尘土，每一个选择都指向无数个未知的结果。
红尘万丈，离散如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虽如露水浮萍一般，稍纵即逝，但相处的时光会在漫长的生命里熠熠生辉。江淮川不难过，更不后悔，虽然他们离开了，但一定都以某种形式轮回在这广袤的天地间，经历截然不同的旅程。
小弟子许是觉得这人和他见过的都不一样，大胆开口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不交朋友。”江淮川只在小时候短暂交过朋友。
“别这样嘛。我真的很想和你交朋友。我叫俞天璇，你呢？”
“你这小子在干什么。”一个年长的修士认出了江淮川，走过来厉声提醒。此刻他恨不得敲开俞天璇的头，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浆糊，“这位是灵泽仙尊，赶紧向仙尊赔礼。”
小弟子凝固成了一座雕像。直到修士伸手拽他，才惊慌失措地跪地请罪：“弟子无礼，冒犯仙尊，请仙尊恕罪。”
“仙尊大人大量，请不要放在心上。”年长的修士跟着赔礼。
小弟子偷偷瞄了一眼江淮川，发现他仍是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江淮川本来愿意和这小弟子多聊几句，但两人一惊一乍画面让他感到吵闹，好像刻意表演给他看似的。他声如清泉，不起波澜：“不必紧张，起来吧。”
小弟子还想说话，却被修士赶紧拉着走远了。
他来到主殿，因为没有事先通传，所以此时只有杨崇景一人。杨崇景见到他，又要郑重其事跪地行礼，被他先一步拦住。
“仙尊……”杨崇景心道莫非自己惹了仙尊不快？
“说正事吧。我已感觉到天地之间气候严寒，灵气稀薄。六界具体是什么情况？”
杨崇景这才放下心来，“回禀仙尊，如您所见，六界之中灵气稀薄，浊气猖獗，修士不仅不能容颜常驻，甚至寿命减退，进阶困难。神界音尘绝断，与世隔绝。妖界倚赖灵气，生机衰减。鬼界冤魂大兴，怨声载道。魔界邪气滋生，实力强盛。而最惨莫过于人界……”
杨崇景以前是个读书人，长篇大论起来不自觉会咬文嚼字：“数千年下来，沃壤日就贫瘠，森林退却，荒漠蔓延。气候愈发反常，寒冬眠长，春夏苦短。灾害频发，地震不断，洪水泛滥，一年不如一年。”
他不像是个遁出红尘的修士，反而像极了忧国忧民的文人墨客：“贫瘠之国为了生存，不得不侵伐富庶地区，然而天不垂怜，人间又能富庶到哪里去？反而导致战火连绵不绝，百姓流离失所。”
他少时一心求学，昼夜苦读，不惧艰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效家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惜世道不公、官场黑暗，他最终走上修道之路。
江淮川问，“凡人寿命如今几何？”
杨崇景又是一阵悲戚，“大多止于四十余岁。”
听见这话江淮川眼眸低垂，比三千年前整整少了二十岁。
杨崇景见他如此，联想到他一出关就问起六界境况，连仙魔大战都没过问，突然福至心灵。他激动地问：“仙尊可是有什么破解之法？仙尊当年闭关莫非与此事有关？”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逾规。
江淮川闭关的事情本身不算机密，但他现在谁也信不过，便捡了看似重要其实没什么用的话告诉他：“我闭关确与此有关，但没有找到破解之法。”
杨崇景如闻惊雷，“难道仙尊一直在想法子恢复六界灵气？”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崇敬。
自他踏入修仙一途，着活的日子越长，越能察觉到灵气正在流逝。他们这被辈修士，也曾猜想六界之间是否有古怪，也曾苦苦探寻缘由，最终什么也没发现。
虽说修道是逆天而为，但多数人修的道终究仰仗天时，讲求趁势而为，而今天时不利，他们只能勤加修炼、多方找补，从未想过凭一已凡人之力扭转六界气运。
而江淮川竟在这件事上不声不响地耗费了几千年。
江淮川不会把真相告诉他，说了些含糊其词的话：“天高地迥，宇宙无穷，其中玄机奥秘，非吾等凡人所能洞悉。”
当年也是在这个巍峨庄严、朴拙深厚的大殿里，江淮川和师尊相对而立。
师尊他一只手搭上江淮川的肩：“你天赋惊人，现在已是大乘中期，何必急于一时飞升神界？”师尊青年模样，面容舒朗，但浑身流露的长者风度泄漏了他的年纪。
“正因我天赋惊人，才不能辜负。”
“修行之道最忌急功近利，你不是不知道。只要耐心修行，何愁不能突破化神？”
江淮川揽过师尊肩上垂落的青丝，从里面揪出几根白发，“我尚且能等，但是师尊呢？”他踏遍人、妖、魔、鬼、仙五界，都没找到灵气衰减的缘由，唯有到飞升到与世隔绝的神界一探究竟。
师尊并不在意他这不大恭敬的动作，“为师至少还能活个几千年，还等不到你飞升那一天？”
“我并非只是为了您。”
师尊语气加重，眼神凌厉：“凌霄宗还等着你发扬光大，此举太过凶险，我不允许。”
“师兄师弟尚能堪此大任，不是非淮川不可。”
“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师尊从小言传身教，淮川听在心里。”
师尊终是放软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若遭逢不测，一时之间还有谁能飞升上界？”
“我境界停滞良久，不曾松动，这是一个机缘。”既然机缘已到，不如顺势而为。
师尊见他油盐不进，气得一拂袖将手从他肩头拿了下来，“说了你也不听，从小就倔。”他暗自叹息，“早知道你天赋异禀，我当初就该少教你一点。”
“师尊”，江淮川对着师尊郑重一拜。
他知道自己生来好命，得天独厚，仙途畅通，但没有人应该白白享受这样的气运，“让我去吧。我本该早夭，却被您捡回宗门，得以脱生死之轮回，承仙门之教养，享天地之栽培。既承上天的恩泽雨露，必然要予以回报。”
江淮川向来清冷疏离的双眸，此刻写满坚毅：“若今日我畏缩恐惧，道心丢失，日后定然难以精进。而您身为一宗掌门横加阻拦，他日未必不会报应到凌霄宗。”
师尊知道他说得在理。如果放任灵气一路逸散下去，千年万年之后，未偿不会彻底消散。那时候，整个修真界都没了，更别提区区一个凌霄宗。
他端详面前顶天立地的青年，恍惚间想起很多当年，他还是个小小的婴儿，被自己捡来抱在怀里，心头一时百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江淮川了。
他突然笑了笑，“淮川，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他们都说因为我在山下的淮江边上捡到了你。”
江淮川说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想必师尊希望我做一个仁者，也做一个智者。”他勉强算一个智者，也在尽职做一个仁者，应当没有辜负师尊的教诲。
“你是一个仁者，也是一个智者。但是淮川，你乐在何处？我似乎从未见过你真正开怀过……为师原本希望你平安喜乐，却把天下人所不能扛起的重担压在你的肩头。”
江淮川想起来小时候师尊总是把他往小孩堆里面塞，也总是撺掇他出去玩，后来见他真的不喜欢，才不再勉强他。
江淮川朝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笑，如蜻蜓点水一般眨眼之间杳无踪迹。“师尊不必自责。我天性如此，未能体悟大喜大悲，但内心安稳，无愧坦然何尝不是我的快乐？”他说，“道法自然，各从其志，师尊不必担忧太多。倘若师尊能够不被俗事缠身，今日境界定然不止于此。”
“这就是你当初不愿接任掌门的理由？”
“师尊，并非是我不愿接，而是接不了。”一宗掌门不仅要执纪森严，还要法外容情，而他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不是我的道，我也做不好。”
“罢了，人人都以为你淡漠无情，可我知道你其实倔得很……师尊没能走的路你帮师尊走吧，去寻你的道吧，谁也阻拦不了你。”
补充一下设定，六界：人、鬼、妖、魔、仙（也称修真界）、神六界。修士到大成之后再次突破直接飞升成神，去往神界。
点击好少收藏比例还是蛮高，但是也只有几个，T-T。这几个里面，如果真的有人很期待这篇文，发个言吧，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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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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