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空

埋骨地从不黯淡的天光,在顾星洄头发完全褪去绿色的当天,竟昏暗暝物,压抑沉闷,不知何处来的墨云遮天蔽日。

顾星洄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刺痛的太阳穴,混乱的脑海绞得他头痛欲裂,无法辨物。

再度睁眼时,完全失去光泽的照夜就直挺挺地躺在雪地里,像一把垃圾一样,无人问津。

意识还没回笼,他已经把照夜攥在了手里,里里外外地擦拭了一遍。

是谁把他心爱的佩剑扔到这脏污的雪地里?这又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何会在这?

压抑的沉默中,顾星洄缓缓起身,借重新凛冽起来的霜风看到落在自己肩上的如墨般的长发。

侧身伸手拂开,一个侧躺着,和衣而睡的人就映入眼帘。

那人身形修长,微微蜷着身子,单薄的手臂向前环抱着,好似在此之前,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在睡觉。

大抵是累了,这人睡得熟,毫无防备。绵长的呼吸将落在鼻尖的细雪融化,让整张白皙的面庞看上去有些凉意,有些脆弱。

顾星洄看了那人许久,见他确实冷得狠了,身子都蜷成一团,便面无表情地用灵力化了件白色大氅,盖在他身上。

他直起身,朝四周打量。

无边无际的冷原,高耸入云的剑山,终年呼啸的寒风和白茫遍野的积雪。

奇怪,这里不是只有历代掌门身死后才会来的埋骨地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该去探查一番才是。

顾星洄按下乱麻般的思绪,刚一迈步就惊醒了睡着的人。

那人很快地睁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就闭上眼睛含混地问:“星洄,现在是几岁?”

这人竟然知道自己名字。

顾星洄内心一凛,警惕地望着他。

“嗯?”方远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打着哈欠坐起来,打趣着:“怎么啦?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自己几岁呀。”

山风吹起顾星洄肩后翻飞的黑色长发,方远仁睁大了眼睛,整个人跳了起来。

黑发只代表了一件事——

那就是顾星洄完全从溯芳木的状态脱离了,现在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经脉的人。

飞扑而过的怀抱落了空,方远仁望着眼前明显十七八岁,不动声色拉开两人距离的顾星洄,脸色一瞬间惨白:“你、你不认识我吗?”

顾星洄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光中与他对视:“我应当认识你?”

刺骨寒风中,两人隔着不算宽的一道雪线对望。方远仁被顾星洄一句话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眼角泛红:“顾星洄!”

无数个日夜的期盼,在这一刻,尽数粉碎堕入深渊,再无声息。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生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直呼自己名字,但一看到这人生气憔悴的样子,顾星洄的心就无端有些疼,他望着方远仁,微微颔首:“抱歉。”

背着剑的少年肩背挺拔,有些为难地望着他,仔细斟酌着用词:“或许,我们以前,是认识的?”

带着歉意的低沉声音彻底将方远仁的心沉入深渊。

或许?

十数年的陪伴,不顾一切的牺牲,细致入微的照顾,提心吊胆的盼望,到最后,就只得到了一句或许?

方远仁后退几步,剧烈地咳嗽起来,完全萎顿的经脉像针一样,刺痛着四肢百骸。

顾星洄重回灵力巅峰,一眼就能看出方远仁糟糕至极的身体状态,连忙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还好吗?”

方远仁咳的浑身抖动,瘦削到凸起的蝴蝶骨不停震颤,他费力地抬手,甩开了顾星洄。

这时候,好像什么解释什么语言都没用了。难道要自己贴上去,指着自己的鼻子恬不知耻地跟一个完全不认识他的人说自己是他朝夕相处的伴侣吗?

这样拙劣的说辞,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信。

他们相识于十二岁,合籍于十九岁,十八岁正是情愫最浓的时候。

可此时的顾星洄,却站在自己面前,用对待陌生人的疏离态度,询问着他的身份。

明明这个人在几个时辰前还躲自己怀里满脸笑容地许诺着会一直在一起。

换做是谁,也受不了这样荒唐的捉弄。

方远仁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地背过了身,朝不知名的远处走去。

眼眶酸涩,胸腔疼痛,一口窒闷的气不上不下,撑得方远仁委屈又茫然。

其实这跟顾星洄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源早就警告过自己,顾星洄先前反复出现这样不稳定的状态,就很有可能导致在最后关头的意外。现在顾星洄的这种情况,就是照夜积蓄的灵力太猛,却没什么记忆的原因。

怎么着也不能指望一把剑记住他主人和他道侣的所有事情吧。

更何况,现在的照夜归还了所有灵力,变回了一把凡铁,连个证人也没有。

用灵源的话来说,顾星洄这个状态,就是发育迟缓,虽然不那么贴切。

所以就算方远仁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星洄定会想起他,但期盼了如此久的相逢却是这么个场面,不免让人心寒。

天寒地冻,心神受创的方远仁走了没多远,就脚下一软,栽在雪地中。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顾星洄神色一凛,飞身到他身边把他扶起来:“师弟?”

修仙界的规矩,碰到不认识的,灵力比自己低的,都统一喊师弟,绝不会错。

源源不断的灵力包裹着方远仁,许久,方远仁的脸色才好看些。

被顾星洄搭着的手腕白的几乎透明,方远仁细细地喘了几口气,才堪堪回神。

顾星洄的眼神不断在那张五官清秀俊丽的脸上游移,见他的面庞褪下寒霜,才关切道:“师弟,好些了吗?”

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又低又缓,像是以往许多个夜晚的呢喃。

哪怕知道此时的顾星洄只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心,但能再次感受到道侣的温度,听到响在耳畔的声音,方远仁也足够心满意足了。

是了,能复活已是奇迹,不该如此贪心的。

他定定地看着顾星洄,卸力地把头靠在他肩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着:“好多了,谢谢师兄。”

在方远仁看不到的地方,顾星洄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抗拒师弟这个称呼。

靠在肩上的脑袋毛茸茸的,还带着陌生的暖意,让顾星洄情不自禁地想要摸一摸,屡次举起手却又放下了。

算了,这个师弟看起来很是脆弱,还是不要吓到他了。

“师弟……”

“师兄可以叫我阿仁。”

“……好的,阿仁师弟。”非要加上师弟两个字的顾星洄用灵力探查着他的伤势,问道:“你是进来前就受了如此重的伤吗?”

顾星洄的臂弯挡住了大半的风雪,方远仁抱着膝盖蜷了蜷,整个后背贴住顾星洄,在感受到身后显然的僵硬后,摆出一副很是可怜的表情,便如愿以偿地稳稳贴住了热源。

“我是跟师兄一起,被万剑门的人暗算,不得已,逃亡到此地的。”方远仁身上没什么力气,歪头靠着顾星洄的臂弯,声音也轻:“都是我没用,连累师兄了。”

这一声声师兄又轻又软,让顾星洄忍不住怜惜:“连累谈不上,你刚说,是万剑门的追杀?”

方远仁点了点头。

顾星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连带着相贴的温度都冷了些。

难道此时顾星洄已经知道星云派被万剑门围攻的事情了吗?

方远仁扯了扯顾星洄的袖子,试探问道:“师兄是想起万剑门的什么事情了吗?”

被扯动的袖口磨得有些痒,顾星洄一低头,就对上方远仁那双颇有灵气的眼睛,忙收了脸色,道:“没有,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陈年旧事?

方远仁脑海里警铃大作。

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陈年旧事?

这跟藏私房钱有什么区别!?

方远仁正欲追问,就被顾星洄按住肩膀躺下:“阿仁师弟先休息一下,等你稍微好一些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到门派去。”

门什么派啊!都变成一堆烂泥废土了,回去吃土吗?

方远仁微微直起身子,连忙圆场:“师兄,其实,这段时间你生病了,我带着你四处寻医,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门派了,也不知道现在门派怎么样了……”

这么蹩脚的理由,本以为顾星洄会嗤之以鼻,没想到,他只是停住起身的动作,偏头看着方远仁,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所以,我忘了你吗?”

方远仁呼吸一窒,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腰带,强笑道:“师兄何出此言?”

“门派里本来就有擅长治疗的医者,小病小痛根本就无需费心;再者,倘若我是隐疾或是疑难杂症,也该有师父,或者秦沫秦师弟与我一同四处寻医。阿仁师弟方才用了‘带’这个字,而且是你带我,看来我当时已经没有自理能力了。”

顾星洄古井无波地看他一眼,平淡道:“我对我们如何来到这里的也毫无印象,想来我应当是忘了一些事情。”

一番推断让方远仁眼都直了。

你这么会推断,怎么推不出我是你那苦命的道侣?!

方远仁扯了扯嘴角,不甘示弱:“那师兄要不要猜猜看,我是什么?”

顾星洄这下倒是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雪池边,缓缓拔出了背在身后的照夜。

薄削的剑身映出顾星洄逐渐冷下去的眼神。

这人身份着实存疑。

先不说这人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就他这身跟凡人无异的灵力,是不可能进入星云派的。若是他以前很是厉害,又怎么会沦落到被万剑门追杀到靠自断经脉拼的生机的地步呢?

更何况,若是他很厉害,那定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自己一定对他有印象才是,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这个人,总想和他有肢体接触。

莫非,是万剑门的派来的奸细?

顾星洄这么想着,就偏头回望了一眼。

一直等不到他回复的方远仁也懒得追问,自顾自地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把顾星洄用灵力给他化的白色大氅裹在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猫似的把自己包起来,只露出那一双柔软的眼睛。

顾星洄立刻,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就这样的,怎么可能是奸细,更像是被附庸门派送上来任人双修采补的小奴。

这念头出现的很突兀,却牢牢地盘踞在了脑袋里。

顾星洄又看了方远仁一眼。

被大氅裹着的身体逐渐温暖,那张白皙的脸慢慢染了薄红,就连一直苍白的嘴唇,也有了些让人赏心悦目的颜色,遮掩地藏在雪白的大氅里。

握着照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人定是被之前的门派挑中,废去了一身灵力,被迫送到他床上的小奴。

来点成年人之间的搏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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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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