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事情为何终是走到了这步。
大概是撩人的雨丝,压低的耳语,紧闭门窗下透进来模糊的喧闹。
等顾星洄想要停下时,已是覆水难收。
方远仁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浴桶上,有些失神,额间的碎发不知沾了温水还是眼泪,粘在眼前,又被顾星洄粗糙湿润的手指拂开。
温热的水只剩最后一点蒸腾的雾气。
在这团雾气里,顾星洄触到了名为方远仁的柔软白月,像风拂浪一般,细润,缱绻。
“……师兄。”
方远仁抬眼看他,用那双浸着雨,染着水的眼眸看他。
顾星洄猛地跨出浴桶。
“……顾星洄!”
突然提高的语气逼停了顾星洄,胡乱穿好衣服的他已经大步到房门前,看起来想要离开这个温暖牢笼。
方远仁气得指尖都在抖,声音还带着些明显的哑:“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
顾星洄的身体像他的佩剑一样僵,最终仍是朝方远仁走近,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被溅出的水,目不斜视地把方远仁从水中抱起,擦干身体,放到了不算柔软的床铺上。
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开口,直到出逃的理智又重新归位。
“对不起。”
顾星洄半跪在床下,不敢跟方远仁对视,憋了半天才憋出下一句话:“……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句糟糕的话把方远仁生生气笑了。
脚踝上还留着顾星洄的指印,方远仁瞥了一眼,赤足踩在他肩上,质问着:“对我负责?师兄这会儿又要对我负责了?方才不是打算要逃离吗?”
“……不是。”与有道侣的师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顾星洄仿佛被架在名为道德的火堆上炙烤,神色痛苦:“都是我不好。”
只是方才那样的柔声与莹白,任谁都无法冷静。
见顾星洄一副恨不得撞柱而死的表情,方远仁原本还想逗弄他的心又收了起来,双手拉着他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说:“顾星洄,看我。”
顾星洄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两人方才只顾着胡闹,谁都不记得要点灯,这会才开始惋惜绕在两人中间的昏暗。
方远仁双手撑着床沿,眸子亮亮的,很认真地看着他,把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语说了出来:“师兄,其实你就是我的道侣,只不过是你失忆——”
“不。”
方远仁的剖白被顾星洄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顾星洄几乎淹没在自责的情绪中,摇头道:“我知道阿仁师弟是想安慰我,所以才拿了这么个理由来让我安心。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如何,我都会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方远仁深深地拧起了眉头:“不是,你听我说,你真的是——”
顾星洄蹭的站起来,声音提高了些:“这件事错在我,阿仁师弟没必要委屈自己。你放心,等回到门派以后,我定会向你的道侣坦诚一切,我知道他也是剑修,如若他愿意,我自愿被炼成剑灵,日夜供养他的佩剑。”
炼成剑灵意味着魂魄永受其苦,没有解脱的那天。
这么极端的结果他顾星洄都想得到,都不怕,却不肯相信自己就是他道侣这件事情。
方远仁被这个木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现在有什么可以证明二人合籍身份的东西,他一定立刻抽出来,甩在他脸上。
倒是顾星洄,这样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后,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看了方远仁好一会儿,留意到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后,连忙起身去寻干布。
他慢慢走进,语气是试探的亲昵:“你头发还湿着,给你擦头发,好吗?”
也许是觉得自己回去后就再也见不到方远仁了,顾星洄极为珍惜现在独属于他的临时道侣,照顾得愈发细致。
他坐上床沿,把还在生闷气的方远仁捞过来,展开手中的干布,轻轻地擦拭着他的头发,说:“头发湿着的时候最容易受凉,你身子又不好,若是不赶快擦干,一会儿又要难受了。”
带着水汽的头发被裹进干布里一点点擦拭,顾星洄擦得仔细又认真,还贴心地把擦干的头发打理好,一并顺到方远仁的后背上。
“好了,”顾星洄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往前探到额头上,露了点轻松的笑意:“没有再发热了,可以安心睡了。”
方远仁看他一眼,郁闷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用双臂圈住了顾星洄的脖子,脸贴着他,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说:“我说你是我的道侣,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信。”顾星洄揽着他的腰身,带着适中的力度给他揉着应当会酸软难受的后腰,说:“阿仁师弟现在就是我的道侣。”
这样轻声细语的温存方远仁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也不再跟顾星洄计较自己到底是他的“暂时道侣”还是“长期道侣”,整个人放松下来,没骨头似地贴他怀里。
“夫君——”
这一声的调子长长的,软软的,一听就是在撒娇。
顾星洄很是受用的抱紧他,用下巴抵着他的头,说:“嗯,夫君在。”
方远仁终于露出了笑容,莹白的耳朵泛着些红。
剑修粗糙的手指摸过莹白的耳后,感受到手下细细的颤抖后很是怜惜的在愈发热的耳朵尖上落下一吻,声音低低的:“要不要睡觉了?”
方远仁摇头,伸出两根手指在顾星洄的手臂上走着,说:“不想睡觉。”
“好,那就不睡。”
夜深,周遭的喧嚣在逐渐消退,外头的雨也停了,除了偶尔屋檐下的滴答两声,四处只剩寂静。
顾星洄怕方远仁饥饿,在小二睡下前让煮了碗清淡的抄手,又配上些解腻的点心,两人就坐在逼仄的小桌子前,一边吃宵夜,一边聊天。
被移到角落里的蜡烛缓缓燃烧,落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晕。
顾星洄拿起手帕擦去方远仁不小心粘上的碎屑,看着他,眼神柔和:“笑什么?”
山楂糕在口腔里充盈出恰到好处的香气,方远仁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不久前,还是我这样照顾你的呢。”
顾星洄挑了挑眉:“我复生成孩童的时候?”
方远仁一想到顾星洄之前绿头发小短腿的样子,就笑得合不拢嘴:“是呀。”
“我小时候很需要别人照顾吗?是不是给阿仁添了很多的麻烦?”
大概是没想到顾星洄会问这个问题,方远仁想了想,嘴角的弧度愈发大,总结道:“不会,小时候的星洄很粘人,很可爱。”
“……粘人、可爱?”
方远仁一边回想一边比划,笑盈盈的:“嗯,睡觉的时候要爬到我身上,到外头去的时候要抱着或是牵着,爱哭又坚强,就连小动物缘也很好。”
他看着顾星洄,打趣道:“夫君怎么这般神色,是与你印象中的自己不太符合吗?”
顾星洄摸了摸鼻子,道:“与我的记忆的确有些出入。”
顾星洄甚少主动向方远仁提及过去的事情,方远仁也就猜想顾星洄的童年应当就是每日反复练剑的枯燥生活,可亲眼看到小时候的顾星洄时,又觉得那样性格的小朋友绝对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下,方远仁也来了兴趣,他双手放到顾星洄膝上,催促他:“那夫君说说。”
顾星洄露了点笑,问道:“吃饱了?”
都要听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谁还有心情吃东西!
见方远仁胡乱地点头,顾星洄就自然而然地握住那只手,单手环在他腰间,把人提起来放回床上,点了点他鼻子,说:“悄悄话要悄悄说。”
方远仁被顾星洄揽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蜷着。
温暖厚实的手慢慢摩挲着方远仁的头发,顾星洄缓缓道:“我小时候,不在星云派,最开始是在万剑门的。”
方远仁猛地睁大眼睛,手臂抵着他的胸膛就直起了身:“啊?”
他俩合籍了那么多年,从方远仁十八岁至今,快十年的时间,自己竟然不知道顾星洄的出身?
“可是我到星云派的时候,师兄就已经是星云派的大师兄了呀,而且、而且我从来也没听哪个师弟说过师兄是万剑门来的呀,就连师父也没说过……”
“阿仁,先别急。”望着方远仁过分吃惊的表情,顾星洄的手就慢慢移到他的后背上,像安抚小朋友那样轻轻拍着他,说:“那会我十四岁,到星云派已经两年了。在此之前的七年,我一直在万剑门里,跟你一样,也是被师父捡进星云派的。”
方远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所以,师兄这次一定要跟着尹舜,也是因为,想要回去万剑门吗?”
轻拍在背上的手停了一瞬,顾星洄叹了口气,声音沉得有些听不清:“不是,我是从万剑门逃出去的。”
逃?
方远仁把耳朵竖的更直,急忙追问:“为什么呢?”
“阿仁。”
顾星洄挠了挠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说:“那时的我,就如同现在的陈明衍,但是现在的陈明衍,他有你的帮助,是幸运的。”
方远仁还记得顾星洄听到陈明衍事情后的反应,那时候的顾星洄说,因为陈明衍是个天生的水灵根,所以非常适合成为炼化的材料或是镇压的灵器。
难道,难道顾星洄也——
“师兄,你、你……?”
顾星洄点了点头。
方远仁的脸一下就白了。
可这种事情,光是听谣言传出来的,不是抽筋扒皮就是烈火烹油,炼狱绝境,莫过于是。
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以前顾星洄从不跟自己说?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有问?
“没事阿仁。”眼看着方远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星洄收紧手臂,将他那点颤抖都消融在自己怀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听听就罢。”
方远仁扒开顾星洄的衣服,想要从中探寻一些痕迹,但这具重生后的身体,以往的半点都没留下。
寻求无果,方远仁眼眶通红,摸着也许以往存在着伤痕的地方,一遍遍问:“是这里吗?还疼吗?”
顾星洄轻笑一声,单手扣住方远仁的两只手腕,用了点巧劲把人带到了自己身上,凑前亲了亲那双含着悲伤的眼睛。
“有吾妻在,早就不疼了。”
顾:完了我犯错了。
方:我是你老婆。
顾:你不是(自责)你是个好人(哽咽)
方:我真是你老婆,我们都在一起好多年了!
顾:你不是,我懂的,你是为了给我找借口,才这么说的。
方:不是这人有病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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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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