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都不做，由着鮨鱼群狂躁的话，最终他们都会葬身鱼肚。
方远仁深吸一口气，指着鱼海的正中央，说：“师兄你看，不管鱼海如何改变，有一块是一直不动的，而且鮨鱼不是妖物，它们是有着正常神智的生灵，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我们到这，鮨鱼就没有主动攻击过我们，都是修士们靠近或是攻击，它们才会有所反应。”
鱼海的呼啸开始刺耳，那些杀红了眼的，几乎整个人泡在鱼海里的修士们开始显出颓势，被尖牙刺穿身体，抛进血水中呼救，沉沦。
方远仁语气愈发急促：“师兄，我觉得它们可能是在守护什么东西，能否尝试着只做驱赶，再尝试别的办法？”
“好。”顾星洄很是干脆的起身，修长的手指点在照夜上，汹涌的灵力顿时涌入。
照夜，顾名思义，照彻夜空，熠如晨星。
澎湃的灵力下，照夜幻化出一柄巨大的虚幻剑影，带着耀目的白芒悬在鱼海的上方，将整个海面照得清楚无比。
所有的鮨鱼齐齐转过那张满是褶皱的狗脸，露出锋利染血的犬齿，阴森可怖地盯着顾星洄。
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我并不打算伤害你们。”顾星洄的声音掷地有声：“或许我们能帮上忙。”
可惜这些鮨鱼只是普通的生灵，他们无法理解威胁下的寻求合作，只觉得头顶上巨大到恐怖的剑影要将他们一并抹去，面部便开始一起抽搐，哭号的声音愈发尖锐，愈发响亮。
那些本就奄奄一息的修士们被这音浪侵袭，双耳溃烂，涌出大团的鲜血，再度身入鱼口。
顾星洄见方远仁也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心跳急促了些，更是加快了灵力的灌入。
照夜的剑芒越来越盛，顾星洄的剑意伴随着威压，寸寸朝鮨鱼们压下。离得近而没有及时躲开的，嘭的一声，被碾成了一团血雾。
云泥之别的实力下，鮨鱼们不得不慢慢退开，露出了它们团团围住的东西。
那是一头巨大无比的，像鲸鱼一样的生物，庞大的身躯被鱼群托着漂浮起来，让人吃惊的是，这头生物的身体几乎快要腐烂，还带着血的骨肉黏在刚被鮨鱼撕下来的肉块里，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养分，供养这群庞大的鮨鱼。
可这巨鲸身上有浓厚的妖气，感觉像是马上要开灵智进妖界的生物。
顾星洄眉头紧锁，照夜感知到他的心意，汹涌的剑气准备随时劈下。
“师兄等等！”方远仁在秦沫的搀扶下站起来，连忙道：“师兄别急！这巨鲸身上虽然有妖气，但是每次鮨鱼们撕扯它血肉的时候，它都没有反抗，或许有隐情。”
顾星洄按住了蠢蠢欲动的照夜，凝神多看了两眼，说：“你的意思是，这巨鲸是故意让鮨鱼啃噬它的血肉，帮它清理妖气？”
“嗯，”直起身子的方远仁觉得喘不过气，说话声变得细细的：“巨鲸让鮨鱼帮忙清理妖气，作为报酬，用它的血肉来供养鮨鱼，自己饥饿的时候，鮨鱼也是食物，还能帮它稳定神智，对抗妖气。”
如此循环，竟然意外地维持了稳定。
秦沫认同地点头，问：“方公子说的在理，那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做？”
方远仁久站不住，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蹭了蹭小白的脑袋，说：“小白，你们都是半妖，你去跟它聊一聊。如果真是这样，师兄可以帮忙清除它身上的妖气吗？”
顾星洄毫不犹豫，应道：“好。”
很快，海面上就传来狼嚎声和巨鲸悠长的哼鸣，没过一会儿，小白就甩着尾巴跑回来，一通乱嚎。
小白一边嚎，秦沫一边面无表情地翻译。
意思是这巨鲸的情况跟方远仁说的差不多。这巨鲸已存活了几千年，在将死之际被有心之人看上，送到妖界成为妖气的承载体，尝尽苦难。巨鲸深知彻底成妖之后必是人神共愤，便想了这么个办法，延缓妖气对自己心智的侵蚀，避免自己彻头彻尾的成为祸害。
哪怕每日要清醒地承受血肉被啃噬的痛苦。
方远仁看向站在他身前的顾星洄，轻声喊他：“师兄。”
“嗯。”
照夜剑芒流转，柔和温暖的银光取代了方才凌厉慑人的威压，划出一道道光华。
“阿仁。”顾星洄将照夜悬在巨鲸头顶，道：“它本就寿命将至，加上被啃噬血肉的时间太久，就算是替它清除了妖气，它也没办法延续生命了，你想要继续吗？”
方才顾星洄没有跟方远仁说，清除妖气是非常耗费内力的事情，尤其是在万妖裂缝这种地方，少了一分的灵力，就多一分死亡的风险。
在这样的处境中，对双方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剑毙命，既可以不让巨鲸彻底成妖，又可以保存实力，应对后面不知名的挑战。
“这样、会不会浪费师兄很多灵力？”
“本就没有两全的事情，跟着你的心走就好。”
方远仁实在是放不下巨鲸未出口的强烈恳求，也不了解万妖裂缝的凶险，思量再三，犹豫道：“抱歉师兄，我、可不可以——”
他仍旧是选择想要替巨鲸清除妖气。
“好。”顾星洄早就猜到了方远仁的选择，温和道：“我知道，阿仁是个良善的人。”
一旁的秦沫越听越担心，考虑再三，还是进了言：“师兄！这才只是裂缝中的第一域，要是您灵力受了损——”
未说完的话在顾星洄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中消弭殆尽。
“……”
顾星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着：“没事，后头就多依靠你和小白了。”
秦沫欲言又止，最终低头，应了是。
彻底净化妖气的瞬间，巨鲸那被啃噬的体无完肤的血肉又重新生长，奇迹般出现在它身上。
巨鲸抖了抖它硕大的身体，从被禁锢了百年的鱼海中跃起，发出一道悠长而又韵律的哼鸣，将洒落的漫天银辉，落在几人身上。
幽暗的深渊，硕大的鲸影，无数漂浮的细小尘辉，与方才的血色天地截然不同，圣洁又令人心生敬仰。
方远仁仰头望着这一切，忍不住发出感慨：“好壮观。”
“是因为阿仁的选择，我们才能看到这一幕。”
方远仁看着看着，语气就落寞了下来：“可惜，只有那么短短的时间。”
顾星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但这一瞬，也是它一直以来的期盼和奢求。”
巨鲸又悠长地鸣了一声，像是庆祝终于澄澈干净的灵魂，深邃的眼睛望着两人，露出感激之意。接着，庞大的身躯就开始分崩离析。
无数微光飘落，一点点地将鱼群盖上银色，又慢慢地晕在几人身上，将整片天地都笼罩在巨鲸的银色的身影下。
“落到眼睛上了。”顾星洄垂眸，指腹点在了方远仁的眼尾，像泛开的涟漪一样，慢慢划开，他端详着方远仁，说：“很漂亮。”
方远仁眼睑有些红，望着余烬一般的银辉，慢慢地把脑袋靠在顾星洄肩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对巨鲸来说，又怎么不算是一种朝圣呢。
一个木盒被成千上万的鮨鱼托着，落到了顾星洄手上，待顾星洄接过后，它们又潮水般的褪去，一直游到两边，露出中间一条漆黑又宽阔的通道。
一颗透明纯白的丹药躺在木匣子中，浓烈的药香铺天盖地，令人心旷神怡。
秦沫瞅了两眼，失声喊了出来：“归元露！”
顾星洄也头一回如此不镇定，面上满是激动之色，道：“阿仁，这是可以将你完全医治好的归元露，只有千年以上自然归化的巨鲸才能产出的伴生品，有了它，你的经脉就能完全恢复，甚至灵力都要比之前充盈。”
因为吃了无数鮨鱼身体长成像一堵墙一样的狼王跑过来嗅了两下，顿时露出一副醉生梦死的表情，咚的一声栽在地上，竟这样被浓烈的药香熏得晕了过去。
不由分说被拉到一边的方远仁连忙摆手，说：“师兄，这个东西太珍贵了，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我去吃点丹药多调息一下就好了……”
方远仁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顾星洄愈发沉下去的脸色。
“你的伤势非常严重。”顾星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方远仁绷紧了身体：“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你也许都走不出这万妖裂缝。”
方远仁有些惧怕顾星洄板着脸跟他说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每晚的灵力进到你身体，就仿佛石沉大海，尤其是进入万妖裂缝后，那些破损的经脉受到妖气的冲撞，只会加速你的衰败。”
顾星洄絮絮叨叨半天，最终叹了口气，问：“你忍心看我成为鳏夫，守一辈子寡吗？”
方远仁紧张的情绪一下就松懈下来，连连摇头：“不舍得。”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他拼尽了一身骨血才回到他身边的道侣。
“乖。”
顾星洄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过身对装作看天的秦沫说：“秦沫，我在这里先替阿仁医治，你休息会儿，一会儿等小白醒来了，先过那条通道，往前走着，务必要多加小心。”
两旁的鮨鱼依旧挤在两侧，留出中间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的通道。
秦沫舒了一口气，连忙应下。
讲真的，他宁愿背着剑去闯荡摸索江湖，也不愿意在这里看自己的师兄你侬我侬。
为了想快些逃离，他甚至路过还在昏睡的小白身侧时，给了它一脚。
那边顾星洄在地上画了与自己性命相连接的阵法，确保周围万无一失后，将归元露抵在了方远仁的丹田。
“阿仁，我们要开始了。但重塑经脉本就逆天而行，会十分疼痛，甚至，”他顿了顿，兀自摇头，自言自语：“不会有甚至的。”
“别担心夫君，”方远仁把手放在顾星洄手里，眼睛亮亮的，轻声道：“我会扛过去的。”
“我还等着——”
方远仁望着他笑起来，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染上一点生气：“等着跟顾星洄，暮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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