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牵着星河,拢着薄雾覆盖的天空,将西边的天都烧成玫瑰色。
顾星洄看着屈起双膝坐着的方远仁,用自己手上的酒壶碰了碰他,问道:“这可是万剑门长老以上级别的修士才能喝到的果子酒,不合胃口?”
方远仁摇了摇头,转过因酒气挑着些红的脸颊,歪着脑袋看他,好一会儿才说:“嗯…感觉有点不真实。”
顾星洄失笑,问:“怎么不真实了?”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揪着自己的衣角,说:“就感觉,那些喊打喊杀,血战个十天半月的场景都没出现,好像一下子,说了很久想了很久的复仇一下就结束了。”
“就连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方远仁稍微支起身子,用力地拍着掌心下的砖块,说:“这可是剑宗大宗万剑门的主殿诶,我们就这么、这么轻松地坐上来了!”
顾星洄很轻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身上的清朗竹木气息混着些酒气,和着晚霞的微风,随着他的动作,一并包裹着方远仁。
“是,为夫也没有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方远仁接着话说:“但是那三个条件,我觉得合情合理,也没为难他呀。”
方才在两人一触即发的对峙中,顾星洄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要万剑门立刻归还那些被抓进妖塔里的星云派弟子,从此不得再出现在星云派方圆百里内;二是万剑门从此后的百年间,要成为星云派的附属宗门,认星云派为主宗;三是柳云涛与尹舜,以身饲妖,进妖塔内,再不得出。
方远仁回想着,嘟囔着:“我没想到,柳云涛这么个人,竟然会答应夫君的第三个条件,我以为他一定会愤怒地拒绝,然后跟你拼命。”
“他不会,毕竟是几万人的生命,他赌不起,也担不起这个骂名。”
顾星洄仰头喝了一口酒,在逐渐氤氲浓郁的月色中枕着自己的手臂,说:“看他今日状态,也不过是几年寿元罢了。答应了我的条件,可以免去万剑门的伤亡,他身为一宗之主,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方远仁扁了扁嘴:“他受伤了?”
“嗯。那次在星云派与我交手,他就被我的剑气所伤。照夜霸道,一般手段没办法将体内的剑气逼出,伤势会愈演愈烈。再加上这次万妖异动,来临的速度比之前料想的要快,为了保全弟子们,他受了许多致命伤,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一直在沉默着的照夜听到有人喊他,用力地撞着剑鞘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被方远仁伸手抚摸着,才慢慢平息下来。
顾星洄侧过脸,伸手把他的手拢进自己手心,道:“瞧着不开心呢。”
原本方远仁对柳云涛是恨之入骨,杀夫之仇,灭门之恨,无论是哪一个都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看到他为了万剑门不计生死,甚至连修道之人最在意的安度晚年死后飞升都放弃,那点彻骨的恨意就变得有些模糊。
见方远仁的眉头拧的死紧,顾星洄就凑前去亲他,低声说:“有不开心的就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方远仁叹了口气,就势靠过去,枕着他的肩膀,闷声问道:“那原先那些万剑门弟子,夫君打算怎么做?”
“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不断蒸腾的酒意让方远仁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含着一汪水,分外诱人。他望着顾星洄,做出一副很凶狠的样子,说:“让他们都去当外门弟子!给星云派的重建出力!背石头!扛水!糊泥!脏活累活都给他们干!”
顾星洄无声一笑。
果然,良善的人想出的恶毒方法,都是那么的手下留情。
这等毁门灭派的事情,不把敌对门派的弟子抓去点天灯,做成炼丹材料都不错了,竟然还给他们外门弟子的资格,更何况,这点体力上的重活,对修道之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顾星洄笑着与他碰了碰酒壶,道:“好,都听阿仁的。”
今晚的夜黑的很快,溶溶月色下,夜风逐渐清劲,顾星洄恐方远仁饮酒后受凉,便将他搂在怀中,低声问道:“风有些大,咱们回去歇息吧?”
被拥抱住的身体哪里都是暖的,方远仁懒洋洋地靠着他,慢吞吞地说:“不想那么早睡觉,想逛一会儿。”
顾星洄揽紧他,说:“好。”
万剑门能成为仙门大宗,不仅仅是因为弟子们在剑修上有所成就,更是因为他的地形地势得天独厚,是所有仙家宗门里面唯一一个依山傍水,不用人工修建的门派,各处风景美不胜收,自成天地。
顾星洄牵着方远仁,一前一后地走在万剑门的石道上,身前是清辉铺地的柔白月色,身后是两人交叠重合的缱绻身影。
山道两旁的石头久经风霜雨雪的洗礼,圆润又通透,整齐的缀在山道上;山道旁边是丛生的翠竹和柏树,茂盛的绿色在夜色中分外惹眼,风一吹,就扬起层层叠叠的翠浪。
方远仁闻着空气中的竹木清气,惬意地舒了口气:“这地方可太舒服了。”
“是。”顾星洄伸手拂开垂在方远仁头上的翠叶,道:“这地方灵气浓郁,弟子们若是常在这里修炼,能事半功倍。”
“那我以后开始修习医术的时候就来这里学!这样我就可以快快学成了。”
“阿仁的意思是,以后要来这里长住?”
“嗯?”反应过来的方远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是不是,住肯定是要跟夫君住在一起的,还住在星云派,就是可以时不时的过来,偷个懒,嘿嘿。”
“没关系。”顾星洄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他往前看。前头正是这条山道的尽头,一道古朴的木桥横亘在一条小溪上,四下无人,只有茂盛的竹林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他凑近,咬耳朵般地距离,跟他说着悄悄话:“反正整个万剑门都是咱们的了,到时候我们在这里建个寝殿,阿仁想来住多久,我就陪你住多久。”
光是听着这种奢靡享受的生活,方远仁的嘴角都抑制不住,当下就拉着顾星洄的衣袖往前快走,开始构建他们的寝殿:“这里这里,我们把这片竹林去处,在这里种上一些能结果的果树,再把那个小溪圈起来改造一下,变成温泉,还有这里——”
他的话突兀地停住了,身体朝顾星洄靠近,警觉地看着竹林深处。
“夫君。”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盯着那片沉郁的黑暗,紧了紧两人牵着的手:“那里好像站着一个人。”
照夜瞬间出鞘,剑光劈开月色,清晰地照出了站在不远处的柳云涛。
不过几个时辰未见,柳云涛就像是团奄奄一息的炭火,面色苍白凄冷,顶着一头稀疏灰白的乱发,麻木呆滞地看着顾星洄。
顾星洄上前一步,挡在方远仁面前,微微皱起眉头,先一步出了声:“柳掌门?”
一连喊了好几声,柳云涛才反应过来,朝顾星洄点了点头:“顾掌门。”
“他脸色好差。”
顾星洄不动声色地分出一道剑气绕在方远仁身边,回应他,说:“是突然失去大量灵力的原因。”
方远仁不解,谨慎又小声地追问着:“他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
一阵巨大的坍塌声打断了方远仁的话。
在几间弟子屋舍轰然碎裂的漫天烟尘中,一条人身蛇尾的东西窜到半空,在空中嘶鸣了一会儿,扭过那张扭曲发青的脸,直勾勾地瞪着顾星洄和方远仁。
本就翠色的竹林映得那张脸愈发怪异可怖,方远仁心下一惊,后退了半步。
半空中,是完全妖化的了尹舜。
柳云涛见此场景,终于回魂,颤抖着双手喊:“不可!不可啊!”
尹舜的双腿像是被献祭了,从大腿根处被齐齐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壮的猩红蛇尾。原先持剑的双手也在腐烂变形,逐渐长出锋利细长的指甲,就连能够说话自如的舌头,也在不断地生长蔓延,舌尖还有像两边分叉的趋势。
冷厉摄人的剑气很快就与尹舜在撕咬,顾星洄用意念操控着照夜,始终挡在方远仁前面,寒声问道:“是你吸取了柳掌门的灵力?”
尹舜那双已经完全妖化了的复眼晦暗地盯着顾星洄,只吐出舌头嘶嘶作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妖风,狠戾阴毒地缠着照夜。
原本轻拂的翠竹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倾覆,过于强劲的妖风像催山毁林一般,卷起无数倒塌的竹叶,迅猛地将那点翠色染成致命的猩红,化成万千羽箭,直直对着漩涡中的顾星洄。
顾星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呼吸都依旧平稳绵长。只见他双指朝照夜一指,一声极致的剑鸣响彻天地,万千道剑鸣化为锋利的剑刃,将无数道猩红斩落在地,腐朽成泥。
“尹舜!还不伏诛!”
一道璀璨的剑光随着顾星洄的话语呼啸而上,对准了尹舜妖化的七寸。
尹舜哀鸣一声,甩动着粗长的蟒尾朝不远处逃窜,不过几息,就被呼啸的剑光一剑穿心,直直地摔了下去。
“不好。”顾星洄神色凛然,牵起方远仁就往尹舜的方向追去:“那边是妖塔的方向,若是尹舜进入妖塔,打开妖界通道,放出里面的妖物,那会是一场浩劫。”
一旁不知何时老泪纵横的柳云涛也立马止住了眼泪,颤巍巍地抹了一把脸,也跟着向妖塔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空中的星子仿佛被层云遮挡,先前还朗润的月光一下就隐匿不见,只剩下阴晦的气息,像发霉腐烂一般弥漫在各个角落。
几人赶到时,妖塔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大股大股嫣红的血液从粗糙的石阶上留出,一直滚到脚下,开出一朵朵朽败溃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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