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昭一边咯血一边笑，眼角微红，清俊的眉宇间掠起些许说不清的情愫：“他死了之后来的。”
“鬼修？”
“是，阿离心有郁结而历劫失败成为地幽鬼了，笨死了······也不穿“衣裳”，咋咋呼呼地就从仙玄跑到了失洲，差点被人间生气碾压魂飞魄散。”
“若他能事先和我说一声，我定然提前将失洲整理的干干净净，不让他瞧见这破败样子。”
破败样子，秦橦环视乌泱泱的四周，幽暗荒凉，弥漫着恶臭之味，是挺破败的。
秦橦忍不住笑出声，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凉，原来仙玄死了之后转修鬼道的不止他一人，人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呢，死亡总是带来诸多遗憾，人又怎么会甘愿离开呢，“修仙”本就是执念，修仙者的执念只会比普通人藏得更深，没想到与这位百年前的祖师还是同道中人。
蝶昭神智已经开始慢慢涣散，不停絮絮叨叨，秦橦看着他，将心中还有的好奇都咽了下去，本好奇江离均道人的执念，可这般藏于内心的隐晦又有何好刺探的。
蝶昭的自言自语慢慢停了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千万个他的阿离，对他笑，对他板脸色，对他温柔以待。他看向长着阿离模样的秦橦，又笑又点头，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但说的话却是颠三倒四：“好好轮回做自己，再不抑着性子与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牲斡旋，要开开心心的。”
让魂飞魄散的人好好轮回？
这蝴蝶怕是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聚魂了吧。
秦橦望着他，胸口浮起莫名的情绪，十分憋闷，此妖现在的模样分明是是自作自受，可偏偏看着他，“情深不寿”四字就狠狠在心里扎了个口子。
秦橦余光不自然飘向曜灵，凌厉的五官锋芒四溢，他举着弯刀，眉眼冷淡地看着蝶昭，在感受到秦橦的目光后，又随即转头看来，眼神中的冰缓缓化开，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橦摇了摇头，再看向蝶昭却仿佛是在看自己，是否自己的执念在湘江师兄们的眼里，一如自己看妖蝶一般难以理解？修仙，不仅仅是修身，更修心，情之一字都走不过去，又谈何修炼。
秦橦隐隐觉得心中有层隔膜被捅破，一直紧绷的弦也似乎被拉到了极致就要断裂。
蝶昭的仙器还漂浮着半空中，那是一面镜子，原本是照锁妖塔内的，现在塔毁，它空落落地飘着，将三人一起照在镜子中。
秦橦的目光被镜中内容吸引，明明镜中反映的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可透过镜子看这漆幽的失洲与厮杀结束的三人，却又仿佛是局外人一般。
两个鬼，一个妖。
一场执念遇到另一场执念。
终于，秦橦心中的弦断了。
长情剑起，一剑入喉，他杀了蝶昭。
执念至此，便是罪了。
不知为何，秦橦觉得一切都变得寡淡了，沧海桑田，万事万物自有其道，强行逆天地规则而行，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捅死蝶昭，秦橦掸掸袖袍站起身，一派事了佛衣去的清雅作派，抬眸却发现曜灵正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唉，生活不易，面对自己的执念，秦橦暗忖，既然已经见面，也算了却心事了，再寻寻他的魂丹，打听一番林作的消息，自己也该转世投胎了，就是不知这两件事情要花费多久时间，想来也可以麻烦宣乐帮帮忙，那小子成仙了，定然更有方法。
秦橦自顾自感叹，人有时候连曾经的自己也心疼：“这人世间的痴男怨女啊。”
只是，曜灵看向他的眼神颇为哀怨，他不由清了清嗓子，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也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了吗？
只见曜灵一脸为难，向朝蝶昭的尸体努力努嘴，表情一言难尽：“你杀他做什么？”
嗯······不该杀吗？已经拿到了域牌，还有什么未完成之事？
“你可知他为何要屠进澎润一城？”
“寻江离均。”
“他寻到了吗？”
“没，可现在你又不会替他捏碎域牌，让他耗着干嘛，早死早超生。”
秦橦觉得自己颇为慈悲。
“你觉得他会超生吗？”
曜灵话音刚落，秦橦便感觉一阵阴风起来，乌云遮日，枝桠斜晃，本就可怖的失洲更加诡异。
眼前，蝶昭的魂魄从身体里慢慢坐起来，虚晃——拟实——虚晃——拟实，最后成为一个幽冥鬼站在了两人跟前。
蝶昭这生前海了去的屠戮，直接让他刚死就一脚跃进了幽冥鬼的行列。
秦橦：“······”
握草？
曜灵的面部肌肉抽抽，他揉了揉眉心，本来已经把对方打残，现在对方满血重来，又要重新再战一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受。念及此，他干脆趁蝶昭死后魂魄的灵智还没有完全清晰，打了个响指用捆灵绳将他捆了起来。
秦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再次接收到曜灵饱含哀怨的目光，尴尬笑出声，这事儿闹的。
不过此时，秦橦是绝说不出让蝶昭魂飞魄散的说法的。
人世间改朝换代屠城之事并不在少数，可天地间从未有因为谁杀人多谁就魂飞魄散的说法。蝶昭屠一城死有余辜，他秦橦可以不带一丝情感亲手捅死这祸害苍生的妖蝶，甚至瞧着他被车裂，被凌迟怎样都能无动于衷，但却不能开口说出灭了他的魂魄的话。
除非······他掀了掀眼皮瞥向蝶昭，除非这只妖蝶死了也不安生。
先前作为鬼界圣母白莲级别的热心人士，秦橦说是斩鬼，但在贪财鬼的念叨下，扒着手指头数数，唯一一个被他灭魂的还是他死之前解决的鬼帝，其余小鬼无一不是削了他们的鬼修之能，重新从灰衣鬼开始修炼打磨。
不然，若大行杀戮之道，他秦橦至于在鬼域混到今天还是个灵幽鬼？
见秦橦躲闪的模样，曜灵的眸光颤抖，视线在他身上凝了凝，又捏了捏手上的域牌，有些头大，说道：“找时间把这几只幽冥鬼送回鬼域。”
捆灵绳一抖落，连带着蝶昭，一共十四个幽冥鬼。
鬼域啊~~
秦橦心里念叨着，算是自己的地盘了，不对，现在曜灵是鬼帝，马上就要是他的地盘了。
“那这失洲？”
其实他还有蛮多疑问，这与蝶昭勾结的南海海君如何处理，澎润都城的海灵由谁来淡念，失洲可还依旧能和以往一样囚困大妖恶鬼？
南海与失洲发生如此之大的事情，一切居然是由他与这个‘自甘堕落’的凤二殿下解决处理，仙界居然无一人下凡问事，实在是过于不尽责。
此时曜灵与他所想大抵相似，关于失洲他也正在思考去向。
他的灵识超强，覆盖了整座失洲岛。
小岛虽说都关了些世间大奸大恶之徒，但个别不服管教过于强大的妖鬼都已经被蝶昭早些年解决，剩下的都是些被调 | 教好了的，此时都畏畏缩缩躲在自己洞穴中，一如既往的以为这不过是蝶昭大人又在教训哪个不听话的东西。
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到东边沙地上还有一个熟悉的青鬼。
确定方位后，曜灵便用先前在澎润的老方法把沪缘招呼了过来，还顺带威压把鲸宕也逼了来。
一切安排好后，曜灵听见秦橦的问题，抿唇思考了片刻，回：
“失洲有之前天帝所建的屏障，只进不出，这妖蝶并无通天之能，却有能力让鲸宕自由穿梭于屏障，其中必定有特殊的口诀，我已经寻来了鲸宕，待会儿仔细询问。”
他本想盘问蝶昭的，但被秦橦一剑捅死之后，他此刻并不想多看自己这‘子民’半眼，收了蝶昭身侧的云中镜，他转手交给了秦橦，道：
“这镜子你留着，兴许会有需要。”
这确实是极为需要的好东西，他摸了摸胸前的凤羽，抬眼看向曜灵，哪知这人似是料到了他心中所想，压住他就要归还凤羽的手，语气强硬不容拒绝：“留着，不许给我。”
“好嘞。”
鲸宕抱着锁灵囊一路小跑到锁妖塔附近时，入目便是锁妖塔的断垣残壁，他咽了咽口水，这战事也太激烈了。
鲸宕长得五大三粗，也不知他一条鱼何以化成人身后为何能长得满面虬髯，一副武将的模样，只是着脑子和胆子还没发育完全，干莽撞事在行，没了人兜底就怂得不行。
再走近时，鲸宕便注意到曜灵臭着一张脸，苍俊的脸容如山巅冰雪无法靠近，他放慢脚步，像闺秀小姐一样一步步往前挪，低头小眼珠子环视四周，猛然看见蝶昭的尸体，不由一个寒噤跪在了曜灵跟前。
曜灵正火大，冷眼睨着这个没骨气的，挥手解开他手中的锁灵囊，将沪缘放了出来。
秦橦瞅着沪缘此时的模样，兀自挑眉，感觉这鲛人受了不少委屈。
此时曜灵并未针对沪缘，也让他这个倒霉鬼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没有人再刻意控制他周身灵力，又加上鬼帝身边总归有充足的烬幽之力，不至于让他被人间生气扎的死去活来。
初见时沪缘已是鬼修，但因手中鲜血无数，修炼之途顺畅，倒依旧一副精神小伙励志复仇的昂扬模样，此时的他虽仍顶着个棱骨分明风华天成的脸蛋，却多少有点颓然，发丝杂乱，衣着也不大整齐。
沪缘打锁灵囊出来，也看见了死在一边的蝶昭，他面若凝冰，憔悴的脸上半丝表情没有，先前曜灵让他盯着南海海君，他心中便已经有了些许的猜测，跟踪纯泱君的中途又偶遇鲸宕捉鬼，便顺其自然地被他掳到失洲，总算是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理了清楚。
蝶昭便是澎润屠城的凶手，害死他妻儿的凶手。
居然已经死了？
不行，死的太痛快了。
曜灵：“让你盯着纯泱君，你怎么来了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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