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浅淡的人形影子模模糊糊印在窗纸上，来人个头不够高，还使劲蹦了几下，观察里面人在干什么。拿起茶杯的单天籁一愣，邪恶地露出一个微笑。随即一口闷，蹲到视线盲区静悄悄俯挪到门口，猛地一推一喊——“哇！”
“啊啊啊啊啊！”
春葳生动形象展示了什么叫吓了一大跳。青年插腰，得意地哈哈大笑，脚边溜达出来的长毛小猫弹簧一样，咻地弓背跳到屋脊上，琥珀色猫眼睁得大大的，发财后爪挠挠头，又扭脖子舔了舔毛。
后面赶来的小安子见状，不由无语望着青年。
单天籁后知后觉，咳了一声。潇洒站起来，一手搭在小孩肩头，老气横秋道，“我可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锻炼你临场反应能力，真正厉害的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现在看来，你还需要多练练，知道吗？”
春葳半信半疑眯起眼，见他正义凛然，为自己的质疑感到惭愧，用力点了点头。
小孩儿手里还抓着一沓纸张，他有点羞涩把挑选了半天的功课塞进青年手里，忙忙慌慌转身去帮安叔提食盒，耳朵却竖得老长了，一副我根本不在意又嘴硬的模样。
单天籁抖了抖功课，仔细看起来。春葳在能下苦工的科目上进步明显，王夫子给诗文和算经都批了‘佳’；讲究天赋与灵感的绘画和音律就只是‘中’了。
“做得不错，”单天籁拍一个水多肉红的西瓜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春葳顿时不好意思埋进小安子怀里。小安子又好笑又有些吃味，自己每天带孩子吃喝拉撒睡玩的，到头来春葳还是最崇拜动不动捉弄他的王爷，这去哪儿说理。
“弹琴作画你可以去找周沉请教，他是出了名的书画双绝。”单天籁想了想，视线范围走进一个白色身影，他面色如常招呼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二哥，你来瞧瞧春葳的作业，提点提点他。”
周沉探头看了两眼，招手示意春葳过来。春葳那股‘趋吉避凶’的小动物天性又冒出来了，怯怯抓着小安子衣角，只露出半个头。
周沉不凶，甚至称得上春风化雨，哪怕政敌见到丰神俊朗的吏部侍郎，都乐意软下神情，演个你好我好的戏码。因此春葳表现都让几个人挺意外的。单天籁很不厚道思忖，春葳之所以又开始‘怕生’，大概是孩子的眼睛纯粹明亮，反而不受伪装的外表欺骗，潜意识知道对面这个大人面白心黑吧。
周沉略一动脑，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于是蹲下来，没有强求他过来，而是不疾不徐指出哪里可以改进，哪里可以加强。春葳听了一会儿，醍醐灌顶，主动走出小安子身后，频频点头，小手也依赖地搭在周沉小臂上，心眼已经被对学霸、不，学神的崇拜填满了。
单天籁恨铁不成钢摇头，唉，太嫩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他余光一转，周沉正在看他，目光了然，几分揶揄。单天籁心虚缩了下脖子，眨眨眼，若无其事挪开视线。周沉将注意力放回纸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春葳身体突然腾空，一双筋骨分明的大手掐着他双腋，轻而易举托到自己肩膀上，春葳只觉得视野开阔，屁股下又宽畅又结实，不仅不怕，还咯咯笑起来。
石信升是从侧院过来吃早饭的，眉飞色舞，“好小子，不怕高，好好吃饭，长大了拉弓骑马，建功立业，当大英雄！”
春葳豪情上脑，一张脸都激动红了，“我要当大英雄！”
逗了会儿小孩，小安子暗暗瞄了一圈两个男人，牵着春葳小手把他引走了，专门给三个人留出了单独空间。
单天籁拎起食盒，努了努嘴，神情自然，“走吧，我们去里面吃饭。”
两人应了好，一左一右占据了青年两侧座位。
山药百合粥、牛肉烧麦、米糕和蒸小肉丸，三碗撒桂花的热豆浆。单天籁早上一向没什么胃口，只是盛了碗粥慢慢喝。
隔了一夜，痛哭流涕和歇斯底里的男人们恢复了衣冠禽兽的正经模样，气氛弥漫着一点尴尬，三人不约而同闭口不提昨天的事情，即使周沉和石信升视线偶尔掠过对方，竟然也能保持平心静气，像是达成了什么一致。
周沉用筷子撇了一半小肉丸夹给他，笑得温和，“裹了糯米，分量不多，你尝尝。”
石信升不甘示弱，牛肉烧麦进了他面前碟子，也笑，“这个好吃。”
单天籁来者不拒，都吃了。两人对此有些满意，也有些不满意，但对上另一边人的目光，就一定要摆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友好地点点头，移开视线。
暗搓搓地，四只筷子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在中间堆成小山丘。
默默放下粥，单天籁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在两人无言注视下端过小碟子，一口一口吃起来，忽然压力山大，有种妻妾打架的错觉。他甩甩头，一定是错觉。
幸好即使多两人，小安子仍旧按照他的习惯没上太多的量。吃完东西，单天籁打了个闷嗝，倒是两侧男人意犹未尽放下筷子。
“哎呀呀，”青年抢先夸张叫起来，“春葳怎么把功课落了？我得去还给他。”说罢，无视挽留的手匆匆离去。
大门，小孩儿见他来了，眼睛一亮，“殿下！”
青年把功课还给他，摸摸他的头，“真机灵，还晓得到大门来等。”
春葳看了他半天，忽然示意他蹲下来，很同情抚抚他的头，“两个妻子很辛苦吧。”
单天籁脸上有点挂不住，“人小鬼大，你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以后要一起睡觉生孩子的人。”春葳收回手，眼神纯真，“那你们三个人一起睡觉，需不需要换一张大点的床啊。”
“小孩子不准问这些。”这个问题撞得他猝不及防，单天籁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避无可避的问题没有解决，他向来讲究事到临头再去烦恼，于是先弹了下他脑门，十分‘封建**’的武力镇压后，左看右看，他问出了一个俗人都会好奇的问题。
“你在私塾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春葳看了他一眼，握拳望天，意气风发，“我才不要喜欢谁，我也不要娶妻，我要好好读书，拿全佳，以后当状元、当大英雄！”
哟，还是个事业脑。
单天籁笑眯眯，站起来，示意他跟上，“好好，为了以后的状元英雄，走，我们去文庙买一套文房四宝。”
文庙有金身，塑得功德成。
春近求文昌，秋来跪武勇。
文庙立着紫薇大帝，据传文曲武曲皆在他麾下，于是临近春闱秋闱，众人便蜂拥而至，求个心安神佑，单天籁也不是一时兴起去文庙，而是他收到消息，林乔新要考秀才，会去文庙拜签。
那本小册子如今静静躺在他房中抽屉里，虽然还没看，光结合粗制滥造、花红柳绿的双鸯泣封面和周石两人的淡话，单天籁就知道内容会有多糟心了。
他对这个开放无节操、世人脑洞无下限的朝代已经没有什么吐槽的余力了，干脆眼不见为净。他走之前和走之后，最值得怀疑的变化就是单九鼎身边无端端多了一个林乔新。
那么他要查谁在搞他，就得从林乔新下手。
林乔新与他无仇无怨，连他姐姐丽嫔，瑞王都没怎么听说过。后宫归他嫂子管，单天籁递了话进去，姐姐交给费暄和，自己就打算去会一会这个林乔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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