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天不来公司,让他在这里办公。他现在主要是了解清源。
小叔还在疗养阶段,小婶昨天打电话说,小叔情况还不错。
华成岚离开办公桌,站到落地窗前,想起外婆的话,“你回去,拿回属于你爸爸的一切。”
重登舞台,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姚音华和洪川学习的这段时间,让他想起了他倒仓那几年。
他原名叫李灵。
他十二岁时,以“李灵”挂牌登台,随即唱响了北京城,大小戏院的戏约不断,为师父荣世芳赚了很多钱。
伶人戏子最难的一关便是倒仓。
有些人比较幸运,要十七八岁才倒仓,几个月后,顺顺利利就过去了,恢复了倒仓前的嗓音,继续靠着这把嗓子为生。
有些人,刚刚有点名气便迎来倒仓。而且,嗓子迟迟不能恢复。
他便是后者。
民国二年年底,未满十三岁的他,提前迎来了他的人生劫难——倒仓。
他的嗓子突然失去了曾经的清冷通透,带着一股奇怪的哑声。
京城里戏院的戏约都停了,师父师母对他的态度日渐恶劣。
在外人看来,李灵似乎毫无变化。依然天不亮就起来做早功,马步、圆场、水袖,做完一个又一个。做完早功,就要到厨房做饭。晚上做完晚功,二更天以后入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焦急。
有自由之身的伶人,在倒仓期都会好好养嗓子,学戏文,养身体,练身段。
他不行。他是母亲卖给师父的手把徒弟,他不仅不能休息,还怕师父等不起。伶人的倒仓期很重要,一旦这时期硬要上台唱戏,把嗓子唱坏了,一辈子就毁了。
在这种忐忑中,他小心谨慎的伺候师父师母。
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师父的“宣判”——到上海演出。“上海的许老板给月包银六百元,你先去一个月。”说完这句话,师父便出了门。
这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
于是,拜师六年来,他第一次有了顶撞师父的行为。他放下手里的扫把,跑出大门,追向了师父荣世芳。他在跑动中想着,“是死是活,总要为自己争一争。”
他追着师父,跑出大门,跑过巷子,追到大街上,跪在师父面前,“师父,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您别让我去上海。等我过了倒仓,我一定好好唱,好好赚钱。”
此时日上三竿,街上人来人往。
荣世芳扫了一眼街上,压低声音,“你别在外面丢人,滚回去!我说定的事情,就是定了!滚!”
他当即给师父磕头,边磕边哭,“师父,求您了!求您了!我这时候嗓子若是废了,这辈子就完了……”
荣世芳一脚把他踢开,“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以为人人都能成角儿吗?别以为你现在有了点声名就怎么着儿了,你还嫩着呢。赶紧给我滚回去!”
他爬回来,继续给师父磕头。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他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声。他的卖身契在师父手里,那便是生杀大权在师父手里。别人说什么,对师父来说,不重要。
北京城的腊月天里,他跪在地上,泪水滴滴落在地上。
在倒仓前,他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很多戏院老板和票友见到他,都会说些恭维话。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知道,那些人都不会来救他。
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他余光看到一行人马簇拥着一辆大马车。
当时,他并不知道马车里是谁,他只听到师父对一个人恭敬地说话:“陈管家,让您见笑了。”
这位陈管家走后,师父便带着他回家了。
回家后,荣世芳没让他跪,对师母说:“别让他干活了。小玉爷赎了他,明早我送去恭王府。”
他当时不敢抬头看师父师母。平日里对他动辄打骂的师母,听了师父这句话,一句话也没说。
这天夜里,师兄弟们都在议论他,有个师兄说:“你好命,走出这个院子,走进恭王府。”
其实,那时他还没见过小玉爷。但小玉爷见了他。
他初登台那天,一曲《宇宙锋》唱罢,他退场到后台。戏院老板高兴地给了师父一个荷包,说是恭王府小玉爷赏得。
自那,他便记住了小玉爷这个人。
他们的瓜葛,从他的人生初次登台,便开始了。
第二日,荣世芳带着他早早去了恭王府。
在师父家里生活了六年,他洗衣做饭哄孩子。登台将近一年,一把把的钱端给师父。他走得时候,能带走的只有身上这套满是补丁的破烂单衣。
他们在门房等了很久,陈管家才带着一个小厮来了。
陈管家给了荣世芳钱,荣世芳交出了李灵的卖身契。
他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母亲以100元把自己卖给荣世芳,成逸以700元赎出了他。那是民国二年,能以700元赎一个倒仓的童伶,整个北京城也没几人能做到。
那天,他给荣世芳磕了三个头。
荣世芳手里拿着钱,对他说:“咱们的师徒情意就到这儿了,以后你好自为之。”说完,离开了。
荣世芳走了,他没站起来,他转向陈管家,依然跪着。现在自己的卖身契到了恭王府,以后他会怎么样,他完全不知。
陈祥对他抬了抬手,“不用跪我,救你的是小主子。”说着,他把卖身契递给一旁的小厮,“一起给他。”
小厮把包袱和卖身契一起递给他。陈祥说:“我们王府不养戏子伶人。你有一把好嗓子,等倒仓过了,养活自己不难。走吧。”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用力攥着自己的卖身契,不敢相信自己从此是自由之身。平日里能唱大段大段的唱词,此时他艰难开口,“我能当面谢恩吗?我想谢谢…..小玉爷……”
陈祥站起身,轻拍了拍自己的长袍,“小主子还没起。你好好养嗓子,若是有缘,以后还能听你唱戏。”
说完,陈祥带着人走了。
他眼前这个包袱,仅仅是一个包袱皮,就能抵他两个月的饭食钱。他打开看,里面是一身棉衣服,一双棉鞋,还有100元钱。
此后的十多天里,他每天天不亮便到王府正门附近守着,盼着能当面和小玉爷说一句感谢的话。
几次看着一队人马从王府里出来,他不确定这是小玉爷还是王爷,便不敢上前。
过了大年,他又来王府门口守了十多天。这次他看到陈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出来,他慢慢走上前,和陈管家说话。
陈管家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小主子前儿个去天津卫了,在那住一个月,然后出洋。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别在这儿守着了。”
说完,陈祥便上了马车。
他想追上去问问,小玉爷在天津卫住哪儿。刚走了一步,他又停下了。
他不知道去天津卫要花多少钱,也怕自己的钱,支撑不到自己找到小玉爷。
天津卫。出洋。
这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未想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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