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叶

第一叶

京城一条的宇多小路那边在闹鬼。

街头巷尾、从禁中到九条,甚至于到鸭川,人人都在说着这件事。

因为,那是源赖光的旧宅。

那可是当年大江山退治的源赖光啊!

于是这个传言就分外的可怖和引人入胜起来。

大家传得绘声绘色,有人说是当年被赖光父亲赶走的女鬼红叶要来报仇了,有人说才不是,是罗生门的茨木又回来了!旁边立刻有人嗤笑,说你还不如说酒吞童子复活算了呢。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阴恻恻地道,我觉得不是赖光公的事,分明是他弟弟赖信公招惹的。你们都忘啦,才多少年的事?当年在下总,赖信公去镇压平忠常的叛乱,平忠常可是乖乖就投降了的,结果怎么着?人还没押到京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脑袋还被砍下来邀功,下总那么大一块土地连着人,就全归了赖信公,平忠常不作祟才怪!

这么一想,倒也有道理,毕竟快二十年前的新怨灵,总比百多年前被赶走的鬼妾听起来新鲜些。

“……花……”有个住在宇多小路,为贵人赶牛的小童在人群里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声音太小,除却周围几个人,谁都没听真切。

有想问的,刚要开口,听到旁边人热烈烈地说起赖信公的儿子赖义公任期将满,快要从东国回来的消息,立刻把听到的这一句抛诸脑后,投入到新谈资里去。

谣言就这么传着,也没什么人真敢去宇多小路那边一探究竟,后来今上略有耳闻,暗地里派遣了身边得用的藏人去搜寻了一遍,什么异状都没有。

赖光族人,不是在多田那边,就是跟着赖义在东国,京里自从赖光的养女相模去世之后,就没人长居,只是偶尔有族人结束地方国守任期,回京复命的时候暂住,所以虽然没人住,倒也没有荒废。

宅子里没有任何异状,就是院中杂草略高、池塘上浮着水藻,板桥上薄灰一层,衬着天边薄月一弯,反而别有一番幽凄的风情。

便如此上覆了今上。

其中有一名藏人言道源氏旧宅形制古朴,并不似现代风格一般富丽堂皇,院中并不见休憩,枯草衰枝之间,有一株雪色龙胆花凛然独立,犹如名花带剑。

今上遥想了一下,笑云龙胆花还没到开的季节,若是谁想去看龙胆,倒可以去源氏旧宅里看看。

这件事便也就这么过了,京城里哪时哪刻没有一些异闻呢,慢慢的,宇多小路闹鬼的事情也就渐渐平息,换成了东宫所出的贞仁亲王这场病到底能不能捱过今年。

“龙胆?”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赖义正在保养自己那把由伯父赖光传下的名弓,他只低低重复了一句,就专心致志地用手里的皮子抹上蜡,一丝不苟地抹着弓弦。

看着蜡渗进弓弦里,再把弓身仔仔细细拿干皮子擦好,收进弓囊,系好,他才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从京城来禀报消息,诚惶诚恐的年轻武士。

源氏的旧宅里,有一株龙胆。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源氏的家纹就是笹龙胆,赖光又极其偏爱雪色龙胆,昔年曾在宅邸遍植龙胆,盛开之际,满院雪白,宛若盛夏降雪,蔚为壮观。

而且现在又正是龙胆盛开的时候。

只不过,从赖光过世之后,源氏的旧宅里,再也种不活一株龙胆。

没有道理,就是种不活。

这株龙胆赖义知道,去年不知怎的长出来的,整个宅院里唯一的一株,这株龙胆长出来的时候,京城里的族人相当高兴,小心翼翼地呵护,去年八月,便开了花。

然后,就再也没有谢过。

只有一朵,与其他的白色龙胆相异,没有寻常龙胆底上那一点浅紫,它通体雪白。

然后在它盛开的那一天,整株龙胆都变成了白色,从茎至叶。

赖义的长子曾经看过这株龙胆,当时没到十七岁的少年,告诉父亲,那株龙胆让他觉得……恐怖。

“……就是……凛然美丽到,让人觉得恐怖的程度……”他的长子这么说着,低着头,紧皱眉头,搜肠刮肚地想寻个词儿来形容,最后放弃,还是用了恐怖这个词。

赖义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出生的时候,清和源氏已经在京中立住了脚,远离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已经是纯粹的武将了。但是当时源赖光还在,赖光跟亲生儿子赖国相比,似乎更偏爱赖义一些,在被老人指点剑术的时候,他也被教授了一些本不应该存在于武将家系中的能力,听到和看到了很多古怪的人事,跟那些“东西”相比,那株雪白不败的龙胆并没有古怪到需要他多关注的程度。

“然后?”他言简意赅,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士。

年轻人嗫嗫地道,声音忽然变小,他说,那株龙胆、那株白龙胆……被人斩断了……

满月之夜,龙胆被一刀斩断,没有脚印,没人看到,不知道是谁干的。

“然后?”赖义声音平静,即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惊讶,他只是让面前的年轻人说下去。

年轻人颤抖了一下,他轻声说,那株白龙胆,流出来的,是血。

红色的,热的,人的血,从雪白的茎间流出来,从雪白的叶子和花瓣里渗出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赖义。

匣子里面是一片织物残片,在现场发现的唯一一件东西。

看到那片织物的一瞬间,赖义的瞳孔猛的张大,随即收缩——

雪白的织物上,是鲜红的清和源氏笹龙胆纹——不不,是上方无花,下方缺了一叶,残缺不全的笹龙胆纹!

而就在这时,他的长子义家一头撞了进来,满头是汗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喊了出来:“父亲!刚来的消息!多田院、多田院、爷爷的墓地、钟、钟响了!”

多田院是清和源氏的祖茔,源满仲、源赖光和赖义的父亲赖信都埋骨于此,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田院的钟一旦自鸣而响,源氏就一定会发生重大的变故。

上一次自鸣,是赖信讨伐平忠常,而再上一次,则是六十多年前,一条天皇时,大江山退治。

多田钟鸣,源氏不宁。

龙胆花折,鲜血盈庭。

“……”赖义看着大口喘着气的儿子,又看看传信的年轻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片有着残缺笹龙胆纹的织物,轻轻放回匣子,慢慢合上。

他什么都没说。

年轻的武士发着愣,义家惶然地看着父亲,他感觉到,就在刚才,阖上匣子的瞬间,父亲做了某个异常重大的决定。

二十一天后,后冷泉天皇天喜四年八月,源赖义于陆奥守任期结束前夕,奏陆奥安倍当主安倍赖时谋反,并于同年射杀安倍赖时于鸟海栅——

然后是长达十二年的战争,最终,清和源氏取代安倍氏,成为东国霸主。

至于这个家族后来建立镰仓幕府,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在时代血与火的洪流中,战争前夕多田钟鸣与那株被斩断,流出血的雪色龙胆,也被人遗忘,消失于历史的一隅。

没有人听到历史的背面,白发赤角,血色眼睛的恶鬼于黑暗中的喃喃自语。

“源赖光,这是我第一次杀你。”

第一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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