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挂在西边,暮色随着微凉的风扑进窗里,吹散了江抚月一路颠簸的倦意。她抚了抚腿上的猫儿,好奇地掀开了车帘。
只见一张秾丽的脸探出了车窗外,腮凝梅蕊,清眸流盼。
此时京城正值花灯节,黄昏的余晖和街巷灯火交相辉映,映在她眼中,一副娴雅的美人图便活了过来。
车架前领着甲骑开道的,是镇南王生前心腹吕狩。后随几辆满载辎重的车,京中侍卫则分列两侧。车轮辘辘,马蹄踢踏,引得路人驻足张望。
马车驶到醉仙楼前,车前的侍卫长便颠颠儿挤上来卖弄: “郡主,前头醉仙楼正办灯谜大会。”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最后得胜者,可获‘灯王’一盏。传其出自照影阁,不知其年,难辨其材,样式十分古怪。公卿们年年都盯着,京中只此一盏呢!”
江抚月轻轻一挑眉,略显兴致道:“哦?倒也有几分排场。吕将军,点几人随我上楼。”
“喵~”
“郡主!”一旁的女侍翠玉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见一人一猫的身影已掠下马车。
“郡主,吕大将军,有失远迎!在下醉仙楼楼主,董令。”知道江抚月往这边来,醉仙楼的楼主早就迎了出来。
那人锦衣玉带,圆脸钝鼻,看着一团和气,但那黢黑的瞳仁中却透出不少精明。他的举止颇为持重,想必平时没少接待些达官贵人。
江抚月抬眼望去,见那醉仙楼约莫有三十余丈,尖塔斜顶,飞檐翘角,塔楼层叠,檐下尽挂花灯。再细看,数不清的多少扇窗上,窗纸的图案竟是与周围连贯的——整座楼阁所有的窗户衔接起来,居然是一副活灵活现的《虎戏山涧图》。
楼中光影明明灭灭,让人不禁想象若是从更远处看,整座楼阁便像一盏点了烛的花灯。
“董楼主巧思啊!真是妙极!”
董令笑道:“郡主谬赞,跟本楼的灯王比起来......不过是小伎俩。”
“那灯王呢?”
董令忙笑道:“还请郡主移步。依楼中规矩,须先破灯谜,方能得见灯王。”
“猜灯谜啊......”江抚月抚了抚怀里从进了楼就有些躁动的猫,打量起了楼内。
只见楼里的人甚至比外面街上的还多,大家拥着抢着去够花灯下的灯谜,猜对了灯谜就能往上一层。楼内是中空的,眼见一楼还满满当当地塞了人,越往上数人就渐渐少了,想必是越高层的灯谜越难。不过也有人对灯谜不感兴趣,鼎沸的人声中还夹杂着觥筹交错的声音,好不热闹。
“郡主是贵客,在下这便带您直上顶层——灯王便设在那里。”
“诶慢着,先让我看看这第一层的灯谜是什么。”
江抚月话音刚落,便有小厮要了灯谜呈给了吕将军。他接过扫了一眼,动作微顿,才递了给江抚月。
只见纸上写着: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注1)”
“好长的灯谜......我看超过五个字的文章就会头痛!”江抚月不禁皱起了秀眉,“你们这的灯王我能直接买下吗?”
“这......”董令有些错愕。
晟国兴文,就算是纨绔子弟上街作恶,也会手拿把名家题过的扇子装模做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不学无术得坦坦荡荡,对自己的文盲毫不忸怩的人了。
“按楼里的规矩,灯王是不能直接买得的。但若是郡主向猜出灯谜的人买灯王,那在下自然是管不着。”
见江抚月脸色平平,好像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董令暗自忖度着,“这灯王之谜,自举办灯谜大会以来还没有人猜出过,要是眼前这祖宗买不到灯王,还不知要如何撒泼呢。”
“吕将军,你会猜灯谜吗?”江抚月问。
“我可以不用猜。”吕将军轻挑了下剑眉。
“哈哈!哈哈哈哈!”董令只能朗声干巴巴地笑。吕将军和护卫们上楼时那佩剑跟护甲相撞的声音,听得他一阵阵激灵。
有董令带路,江抚月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顶楼。而站在顶楼向下望,又是另一番景象,无数的花灯犹如星光熠熠,好似都在无风自动。
细看,每一盏花灯上的字画皆不相同:或金戈铁马,或浮萍飘零;有闹市人拥急,也有渔翁独垂钓......从山川花鸟走兽,到神话传说和民间佚事,仿佛穷尽了天下可能事。
人们轻易就在眼前那些花灯中找到心中景象,又好像是那盏花灯载着心中事入了眼来。一时间,众人皆噤了声。
“吕将军,快下去看看!”
楼下几声惊呼,似有人从楼梯上跌落,江抚月当即唤道。
“郡主莫急!”董令忙出声拦下,面露惶色,“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吕大将军。在下副手已在楼下,他能妥善处理。”
“那便让他牵上我的千里马,送人去医馆还是接医师来都快些!”江抚月道。
“郡主真乃仙姿玉色,蕙质兰心!”董令眼前一亮,原正愁无话可奉承,此刻总算抓到由头,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喵呜~”窝在江抚月怀里的璞儿懒懒应和一声,颇为赞同。
“举手之劳。”江抚月摆摆手,“你若也像我这般年纪轻轻就袭了父爵,食万户邑,自也能如此善良。”
“......”董令原本有些动容的神情即刻僵住了。真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诩商场沉浮数十年,待人接物已是炉火纯青,此刻才发觉自己愚钝如孩提,连一个方及笄的小姑娘都难以应对。
“郡主......真乃七窍玲珑心!”董令搜肠刮肚,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
但他不愿就此甘拜下风,便恹恹转了个话头道:“在下斗胆,觉与郡主有缘,今日且请郡主先看灯王!”
“郡主与吕大将军,请这边入座。”说罢,见江抚月颔首,才抬手吩咐。
没等一会儿,几个伙计就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物什上来了,其用织金锦布盖着,隐约看出是个灯笼的模样。
“快揭快揭!”江抚月按捺不住地站起了身。
董令上前,故弄玄虚地,慢慢揭开了锦布。
就在这时,怀中的璞儿忽地挣脱她的怀抱,蹿上桌案,弓身低吼。
吕将军神色陡变,浑身绷紧,手已按在了刀柄上——久经沙场的他,本能感到那灯中藏着杀意。
果不其然,下一瞬,花灯之中猛然爆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这是哪?”江抚月猝不及防地被一片白光笼罩,回过神举目望去,四下皆白茫茫一片,只有冰冽的风不断地擦着她双颊而过。
“喵?”
江抚月低头一看,璞儿竟是也跟着她进了这方白色空间来。她俯身抱起猫,却没注意到猫儿的双瞳短暂地变换了下颜色。
“终于等到你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江抚月的耳后响起,吓得她汗毛直竖,腿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又忽觉脚下一阵风起,托着她稳住了身形。
“你是谁?”她定睛一看,发现面前凭空显出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白眉鹰鼻的中年男子。
他长发及地,仅用一支青玉簪簪起,而瞳仁却是诡异的金色。看着江抚月时,金光隐隐,像烛火般跃动。
“吾乃已修得人身的器灵,因一些前尘往事,被封印在此灯中。猜出灯谜便能解除吾的封印。”
江抚月见他衣冠整肃,说话也颇具条理,便放松了下来:“啊?可我并未猜出灯谜啊?”
“你既未猜出,你又如何得见灯王?又如何踏入此境?”
“我没猜灯谜就见到灯王了啊。”江抚月瞪圆了双眼。
“那恐是守灯之人的差错。”器灵目光一转,指向她怀里的猫,“那它又是如何能进来的?这空间只能容纳有灵智的活物。”
江抚月低头一看,璞儿正仰着头看她,尾巴轻轻甩动。
“璞儿本来就是只聪明的小猫!”
“喵...”平日里爱附和她的璞儿却在她怀里扭动起来,似是有些不安。
“罢了,你和它既已进此空间,便再无法返回人界。”器灵摆摆手,“果已成,无须再究因。”
“无法返回人界!?仙人这是何意?”江抚月脸上血色褪尽,骤然失声,“这明明就是那董楼主自己闹的乌龙啊!与我何干?”
“便是你已入仙界,仙界之人自然不能再返回人界,否则便是乱了人界因果,会得天道惩戒。”
“可我是个凡人啊!”
“别人妄修几世善行都未必能修得升仙之道,你毫不费力就升了仙界,好好修炼,便能获得无边法力,心想事成,可不比在人间快活?”
“在人间我有无边财力,无需修炼就能快活!”江抚月简直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又白又冷的劳什子仙界她才不想待!
“呜哇哇哇哇......”她终于没忍住,不顾仪态地大哭了起来,满头的钗饰胡乱舞动着,倒是难衬她的悲伤。
“你这女娃真有意思,不过吾还有因果未了,这灯便赠你了,有缘再会。”那器灵对江抚月的恸哭毫不动摇,言毕便消失在了原地。
注1:直接引用了苏轼的《花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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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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