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夏秋交际,今夜难得天气晴朗,深蓝的天幕上缀满了闪烁的繁星。
银河如一袭素色锦帛纵贯南北,东西两岸则各镶嵌着一颗明亮的星子,原是隔河相望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院子里只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连半只雀鸟的影子都瞧不见。
想来人间的喜鹊早飞上了天界,搭起一座横跨银河的鹊桥,让身各一方、遥遥相对的有情人,终于能够执手相伴。
姜落和王家娘子,再连带着巧玲,都格外期盼七夕夜的斗巧。
这事儿最先是由古灵精怪的三娘提出的,没想到竟得了大家的热烈反馈。
心心念念了许久,中间还出了不少波折,总算是在当夜聚齐了人,没有让此事夭折了去。
下人们趁着晚饭时间,早把院子里布置得妥妥当当,庭院打扫得纤尘不染,桌上则摆满了要供奉织女的新鲜瓜果。
大娘见下人们手脚利落,想着今夜是佳节,便允他们早些下工休息,不必整晚侍奉在左右。
如此私密的女儿家聚会,的确也无须太多人手,留巧玲一人也就足够了。
在斗巧开始前,得先拜巧姐。
五位娘子都虔诚地向织女星跪拜,乞求织女保佑自己心灵手巧,不要在稍后的巧手比拼中落了下风。
姜落闭着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她担心的倒不是斗巧的事情,毕竟活了九百多岁,不过是怀着好玩的心思,陪着几位年轻娘子嬉闹一番罢了。
“织女保佑,万事顺意。”她在心中默默求的,是此去长安一路顺遂。
大娘与姜落的心思有别,她犹豫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询问姻缘之事的冲动。
她眨巴着春水般温柔的眼睛,极尽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求:“天仙娘娘在上,小女只求这一生,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年纪尚小的三位娘子没其他想法,都老老实实地请求织女娘娘让自己赢下斗巧。
四娘在巧玲的搀扶下站起身,揉着跪疼了的膝盖说:“快开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四娘,”二娘笑道,“你何时能改改这着急的性子?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是心急赢不了斗巧会。”
“二姐姐!”四娘不服气地双手叉腰回敬,“你可别小瞧我,若论女红,我可是不输你的。”
三娘嘟着嘴,认真思考后说:“我觉着,该是大姐姐和姜姐姐争魁首,我们三个只能争第三了。”
“三娘,你怎么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说着,二娘还轻轻拧了一把她胳膊上的嫩肉,三娘嬉笑着躲开她的手。
巧玲一语惊人:“要不别比结线穿针了,先比比谁的嘴更厉害吧。”
四娘扑向巧玲,捏住她那张不遑多让的利嘴,眼见着乱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大娘出来打圆场,“既然都拜完织女了,那边开始吧。巧玲你来看着,谁最先结完彩线穿好七孔针,你便念出谁的名字。”
巧玲应下自家娘子的要求,充当了这场比赛的司正一职。
诗人祖咏曾作过一首名为《七夕》的诗,诗曰: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看寻。
这斗巧一事,除了考验女子平日里的女红手艺,更是要稳住心态、冷静对待,否则便会慌了手脚,输得不甘不愿。
姜落却觉着,今夜无论胜负输赢如何,都不如她们相聚于月下来得重要。
“开始!”巧玲一声令下,娘子们纷纷动作起来。
姜落拿起面前的几簇五彩丝线,一根根仔细捋好后放在案上,接着便要将它们穿进七孔针。
七孔针并非是在一根针上凿出七个孔眼,而是将七根针根据针孔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成一行。所谓穿针乞巧,便是要将丝线穿过这七个针孔。穿得越快乞到的巧就越多,穿得慢则称之为“输巧”。
姜落心无旁骛,仿佛天地间唯余下她和手中的针线。只见她双手灵巧地上下翻飞,一捻一送,一穿一拉,眨眼间便将青色丝线依次穿过了七个针孔。
她将丝线在眼前拉直,七枚银针在其上荡悠,不时在月辉下反射出几道寒光。
巧玲走到姜落面前,数了数银针的数量,横看竖看确保丝线都穿进了针孔里。
“姜娘子胜了!”巧玲高声向众人宣布。
此话一出,大家不免惊讶。早知会输,却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快。
“好快!大家可得抓点紧。”
“姜姐姐怎得不等等我。”
“我才穿到第二个针孔,怎么就有人全部穿完了?”
“拿不到魁首,我便来争个第二。”
王家四位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让着谁。
姜落乞巧最多,已经悠闲地倚在桌边吃起了绿豆糕。
巧玲则用袖子捂着嘴,笑得肩膀止不住地抖动。她何时见过自家娘子这么争强好胜过,怕是唯有姜娘子能把她们的斗志激得这般高涨了。
大娘不慌不忙,穿针引线的几根手指稳得很,紧随在姜落之后完成了。
二娘平日里善于女红,帕子上绣的粉蝶百花均极为细致,只落后了大娘少许。
四娘见有三人都穿完了,着急忙慌地加快手下动作,一个不慎把针扎进了指尖。十指连心,疼得她眼角冒出泪花,索性甩了针线,捧着指头呼呼吹气。
三娘瞧着妹妹的狼狈样,干脆也放弃了穿针,倒数两姐妹抱团取暖去了。
至此,七夕斗巧的胜负已经分明。“输巧”的娘子们并不气馁,盼着来年再战。她们将自个提前备好的礼物拿出来,送给斗巧的胜者姜落。
大娘从布庄里裁了几匹绛紫锦缎,请镇上的邓裁缝为她做了身新衣裳;二娘绣了两个香囊,一个装艾草一个藏兰香;三娘准备了一幅自绘的桃花源画卷,卷首题了首崔护的“桃花诗”;四娘从古玩摊上淘来一枚琥珀坠子,其间还凝着只蜻蛉。
姜落在人情往来上不敢稍有怠慢,她承了娘子们这么大的情,幸好提前备好了回礼。
她赠予四位娘子一人一根银簪子,分别是芙蓉、牡丹、竹叶和梅花样式,正好配佳人风姿。姜落当然没忘了巧玲,她也得了对碧桃耳坠,捧在手里宝贝得不行。
热闹的七夕夜可算是落了幕,供桌上拜巧姐的瓜果盘里,爬上了一只小蜘蛛。它在甜瓜、柑橘和青梨之间,织就了一层细密的网,似是来报喜应巧的。
吴卿羽坐在檐上,院子里娘子们对月乞巧的场景尽收眼底。
这般良辰佳节,他本想饮一壶杏花酒。但前几日他刚下定决心此生不再饮酒,哪能这么快就破戒,因此只能简单地喝上几口清水。
李慕绪跳上房顶,足尖轻点瓦片,落地无声。他坐到吴卿羽身侧,俯瞰着她们欢聚。
过了半晌,才打破沉默问道:“何时回来的?”
吴卿羽回答:“半个时辰前。”
李慕绪接着问:“吴家村的事情有进展了没?”
吴卿羽摇头:“此案颇为棘手,仍是茫无头绪。”
李慕绪:“我听姜娘子说,她觉得也许等到中元节后,事情会有转机。”
“我是能等,但衙差可等不了,日日催着我尽快破案。”
吴卿羽向后仰躺,双手枕在脑后,跷着腿悠闲地望着隐在云雾后的那轮月亮。
“能不能破案,光靠我一个人只怕是不行。衙差嫌弃我修为不行,郎中觉得我是个花架子。说一千道一万,倒不如直接承认了来得痛快。”
李慕绪安慰他:“吴道友切莫妄自菲薄,不说远的,院子里的几位娘子分明就很尊敬你。”
虽然李慕绪说的几位娘子,但吴卿羽深知,真正对他有几分敬意的,唯有王家大娘子王令仪一人而已。李慕绪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他也不愿与旁人提起。
吴卿羽仰面朝天叹了口气:“令仪只是感激我曾帮过她,并无旁的情分,你千万别多想。”
他无意间说出了王家大娘的闺名,分明是在说二人没有私情,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吴卿羽的感情,李慕绪自知不该插嘴多问,因而也没有多想。
“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他猛然坐起身,“昨日夜间我去找你,打算最后确认下行动细节,却没见你在房中,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敢问是去了哪里,直到清晨才回来?”
“去帮人办了件事情。”李慕绪躲开吴卿羽的审视,眸中有星光闪烁。
吴卿羽不信:“这么着急?非得在七夕这日?”
李慕绪语气认真:“此事必须在七夕办,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好吧。”吴卿羽放弃深究,人总该有些自己的秘密。
“给。”李慕绪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吴卿羽打开袋子,瞧着里面的吃食。
李慕绪:“桂花糯米藕,要吃吗?”
“张家铺子的?”吴卿羽拿过一个尝尝,“李道友好品味,你初来乍到,就寻到了奚山镇上最好吃的东西。”
“是吗?”李慕绪低声回了一句。
他把桂花糯米藕送进嘴里咬下一口,浓郁的桂花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李慕绪认可地点点头,糯米黏软,藕夹生脆,的确好吃。
夜深了,娘子们陆续回房歇下。
李慕绪和吴卿羽,两个自小在道门中修行的弟子,各怀心事地望着漫天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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