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这是不行的。万子星摇摇头,他可以承受风风雨雨,可以付出坚持在一起的代价,但他不能让母亲难堪。
也许贺语宙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就不必受贺君博管束,就不用惧怕。
“贺语宙能解决……”
“他能解决?”常威猛烈摇头,两条粗圆的胳膊撑住头,“他能解决什么?当天他连面都没露,全都是我们承受。”
“当时他被他爸囚禁,还打得浑身是伤。”万子星辩解道。
“贺君博囚禁他又怎样?那是他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但是吃我们眼睛都不会眨。子星啊!你一向稳重,怎么在这事钻牛角尖!”常威急得握拳敲桌子。
沈媛抚了抚他的背,为他顺火气,转向外甥问:“你们学业之余在一起?他也读研?”
“没有,他去澳洲做交换生,还没回来。”
沈媛想,两年都没回来、联络越来越少的异国恋,往往无需外力就散了。
常威闻言没有丝毫释怀,反而替万子星气愤,“他又这样!逃到天涯海角,烂摊子甩给你,你不能再信他了!子星,听舅舅话,舅舅为你好,年轻时吃过一回亏就够了,绝对不能上第二回当!”
沈媛轻轻拍他,柔声说:“老公,坐下,别这么激动,你得注意高血压。”
万子星正色说:“对不起,我听他的。如果他跟我分手,我才分。”
“你……”常威手指着他,仿佛才看清他灵魂后的执迷不悟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万子星怕他说出更让自己难过的话,但又决心无论什么进攻都抵御,他的承诺跨过人生七年,善始善终。
“子星,你就清醒点吧。”沈媛和舅舅组成联盟,“如果贺君博通情达理,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但是他……唉……”
楼底下大门一直在敲,因为叫不来人越敲越用力,最后连邻居也帮着叫门。屋里的四人看了眼钟,晚上十点多了,谁还来买水果?
常威被迫中止劝说,踩着楼梯下去,沈媛暗暗推万子星表现自己,万子星抢上前说:“我去,舅舅你腰不好。”说着,踩着老楼梯的脊背,伴着老家具的怪叫,打开铁索开了门。
万子星没见过这个提着磨损行李箱,衣衫积攒了许多陈年黄渍的落魄中年人,他张嘴,牙齿的颜色如氧化严重的银,垢迹斑斑。
万子星问:“买水果吗?”虽然打烊了,上秤卖他也不是不行,反正自己都下来了,还能转移舅舅的话锋。
对方笑着,眼角堆叠了许多皱纹,“是星星吗?都长这么大了。”
万子星怔愣一刹,在这张沧桑衰老的脸上找那人十几年前的模样,但是他想不起来,因为那人的影子太模糊了。
万子星把锁挂回门上,上楼跟楼梯口的常威沈媛说:“好像是……我爸。”
许是黄历上诸事不宜,常威一听,血压飙升,脸色霎时热血沸腾,使出浑身牛一般的力气冲下楼,还不忘捂着后腰。他把那道铁锁撤开,冲着比自己瘦弱两圈的妹婿挥出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
沈媛和万子星俱是沉默,没人说话,也没人劝架。常青从窗户看到哥哥在对一个人发狠,不明所以,走出房间跟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大家神色凉薄而怏怏不乐,等着胜利者凯旋。
常威不一会儿回来,沈媛才下去搀自己老公。
万嵩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向楼梯上方自己的妻和子说:“小青,星星,好久不见。”
“你滚!”常威竖着根手指,脸呈猪肝色,青筋暴凸,万嵩的笑容消失,不久又望向常青,似乎哀求,“两口子说说话可以吧?”
“谁特么跟你两口子?找你瞎八姘头去!”常威怒发上举,“妹,别去!他玛德外面浪够了,等有病了回来让你伺候。”
常青垂着眼,脸上平静如死,“哥,我有分寸。”
她下楼了。常威拼命叫她回来,常青还是跟着万嵩出去。万子星进退维谷时,沈媛悄声说:“你跟在后面看着,别让你妈受欺负。”
这对多年不见的怨侣夫妻走了很久都没说话,他们自觉向着有光的地方走,万子星在后面插着口袋跟,慢慢腾腾地来到海河边,他多少觉得玷污了他和贺语宙的恋爱圣地。
万子星远远看他们坐在一张长凳上,万嵩还偶尔看着常青笑,常青则木偶人似的,挑起话头的也都是万嵩。
万子星百无聊赖到拨起了手机。贺语宙毕业了,用万子星给他的账号发朋友圈晒证书,万子星给他点了个赞,马上贺语宙的电话就打过来。
“在家呢?”
“在海河。”万子星如实说。
贺语宙一听就自作多情,“想我呢?”
“那倒不是。”万子星说完都能想象对面的表情,“我爸回来了。”
“你爸?”贺语宙许久不听他提忘了这个人还在世,不满地说,“他等你快挣钱了才回来,够聪明的。所以你躲出来不想见他?”
万子星注视那两人的轮廓,“我妈跟他说话,我在旁边守着。”
“得,我明白了。”跟父亲亲缘淡薄长大的人,对此触类旁通。
贺语宙的语调柔下来,“我在这边得再读两年硕士,而且公司起步,接了一单生意,还在争取我爸那边的业务。我一时半会不能回去。”
万子星胸口堵着浓浓的郁闷,想问他不能中途放个假回来吗,话到嘴边又不想让自己跟怨妇一样,装作不在意地说:“好好干,既然身兼重任就别心猿意马,也许是我攒够钱先去看你。”
贺语宙笑道:“好啊,我等你,这边的别墅,大浴池对着落地窗,我第一眼看见就想跟你试试。”
就他这馋嘴没下限的道德水平,万子星怀疑他在外面没有遵守男德,“老外比较开放,你到外面是不是偷吃了?”
贺语宙大笑:“你来检查我啊,男人的嘴可不能信。”
但他的话只会让万子星感到悲哀,他并非不想去,他是去不了。
“这边的人很爱运动,”贺语宙故弄玄虚,听对面没有声音又急忙解释,“网球、骑行、冲浪是澳洲的全□□动,我为了跟合作伙伴打通交际圈,上课公务之外的时间都在练这些。”
“那挺好的,比你瘫懒人沙发……”
贺语宙忽而沉声说:“你来这边一定如鱼得水,万子星,你来吧。”
“我努力。”
悦耳的声音穿透电子磁波串成情话,“明年,等我赚了钱,我给你买寒假往返澳洲的机票。你要是舍不得阿姨和舅舅舅妈,就把他们一块接来。”
“好,一言为定。”万子星嗅到夏日晚风中的甜味,“贺叔叔还控制你吗?”
“他早就不行了!”贺语宙朗声笑道,“贺天骄因为之前的篓子差点被遣返,跟别人合资畏首畏尾,还不占主导权。我爸现在寄希望于我给他提供资金和供销链。他想得美,我不是白干的,要拿回我妈那部分!”
“你做事别太冲,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贺语宙顿了一刹,随后语气扬上去,“行,听媳妇的。”然后贱兮兮地补充,“你都是我的人了,叫我声'老公'呗。”
万子星看见父母起身,也马上站起来,叫了声“大黄”把手机挂了。
远在万里太平洋外的贺语宙看着手机黑屏:“不愿意也不用挂这么快吧?”
常青迎着儿子往回走,这次万嵩光是站着,没有跟上。清凉的风抚摸过常青的碎花裙裙摆,仿佛她又回到百合般的少女时光,她的表情终于露出点惬意。
常青搀着儿子说:“我说你还认他这个爸爸,让他把奶奶的房子过户到你名下,星星,那你结婚就没问题了!”
原来常青跟万嵩说的是这些。万子星问:“妈,那你呢?”
“我跟他已经不是夫妻了,但是这么多年的独居,对我而言领不领离婚证也不重要,反正我不会跟他住一起。”常青神采奕奕,又改了口,“等他过户再说吧,还是离婚好,彻底没瓜葛了。”
他们都没有提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也不问对方生活,常青只为儿子求保障,而万嵩想为自己求保障。他想回归家庭,重新做丈夫和父亲,但谁还需要?现在拿这两个身份谈判,不过是索取福利。
“下次他来,你喊他一声'爸爸'。”常青眸子里的光冷得动人。
万子星往回看了眼,那个身影还可怜地留在原地,万子星也心疼了片刻,但他不会忘记常青怎么把自己带过来,以及自己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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