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恙走得像一个梦游的人，跨下船时甚至被绊了一跤，被辛午拉了一把才不至于仰面倒地。
他现在的感觉太奇怪了，好像大梦初醒，又似乎是刚坠入一场梦镜，辛午毫无起伏的声音像隔着一道毛玻璃敲打他耳膜，他努力集中精神才听清他说的话：“打算下次用寻梦珠是什么时候？先提前定好时间，最好和我工作错开……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庄明恙用力摇了摇头，看向自己掌心晶莹剔透的珠子：“嗯……”
辛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还会用吗？”
庄明恙轻轻捏了捏，语气里满是不确定：“用吧，毕竟也挺贵的……我都行，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辛午看了眼手机：“不然就下周这一天。”
庄明恙点点头：“好。”
“嗯。”辛午没什么废话，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附近有公交车站，你可以坐公交车回去，不知道的话就导航吧。”
庄明恙点点头，看辛午原地消失，低头摸了摸口袋，拿出手机。他在岑序的回忆里过了一个多月，其实阴间也只过了一周，一打开手机就跳出来一串消息，庄明恙没力气点开看，直接清除了所有，按照导航走到公交车站，搭上末班车回了家。
等到熟悉的街道时天已经黑了，即使是21区的夜晚也不比其他地方繁华到哪去，路灯投下长长的光晕，将人行道上的树影拉得摇摇晃晃，庄明恙穿过路灯树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这间房子走时是什么样，来时还是什么样，庄明恙倒进沙发里，这两天他的身体接收了太多信息，身体和脑子像吸饱了水的海绵，重得不想动分毫。
岑序……
庄明恙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翻了个身，脸埋进沙发里发出长长的一声怪叫。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他记得最初见到岑序的时候，他身上总萦绕着淡淡的孤独感，那时庄明恙还没意识到什么，身体已经下意识朝岑序走去。被困在酒店的那几天，他们在昏暗的客厅里看同一部电影，打一整天的游戏，窗外台风呼啸，屏幕荧光下岑序的眼神显得温柔又包容，让庄明恙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
他自以为是的善意，只是给岑序带来了困扰。
躺了一会，他灰扑扑坐起身，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干，忽然看见茶几上贴着一个便签。
他凑过去，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臭小子，出远门也不跟老娘说一声！？来了八百回了都没看见你人影！从181区带了点没如果给你，还有你邻居放你门口的东西都放冰箱里了。（ps.没如果你放开水里泡五分钟就能吃了）
没如果是什么玩意？
庄明恙捏着便签去厨房打开冰箱，几颗圆滚滚红彤彤的大果子挤满了整个冰箱，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很轻，表面光滑，乍一看很像苹果，闻了闻，一股苹果味。
他按照奶奶的提示把没如果放进开水里煮，他第一次在这栋房子里下厨，所有厨具都很完备，没如果在滚水中浮浮沉沉，庄明恙撑着台面又走了神。
“叮咚。”
这时候门铃响了，庄明恙骤然回神，关火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带着眼镜的小老头，穿着朴素的西装和布鞋，是那个和王贵平关系不错的李德业。
看到有人开门，李德业反而愣了一下：“哟，这次竟然在了。”
庄明恙挠挠鼻尖：“前几天出远门了，今天刚回来，叔你有事吗？”
李德业递给他一张纸：“有，就是社区有个协议，需要所有人都签字，前段时间咱们区长不是投胎去了么，新区长刚上任不久，向我们征集了社区优化建议，这是我们拟的，准备今天交过去，你看看有什么你不能接受的。”
“噢，好。”庄明恙接过笔，囫囵看了一遍，在协议上签名。把纸还回去时，状似不经意问他，“对了，叔，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吗？”
李德业点头说是，接过协议，“怎么了？”
“叔，你……会不会想念在人间的家人？”
“想他们干什么。”李德业脱口而出，“过几年、几十年就见了，想什么啊，想了也没用，又回不去。每年清明看到他们烧香寄过来的话我就知道他们生活得好好的，这就够了。”
如果能回去呢？庄明恙差点说出这句话，立马咽了回去，转而长久地沉默下来。
是啊，这好像才是大多数鬼的想法，为什么他们不会想念在人间的亲人朋友呢？他们不会想再看看他们，触碰他们，和他们说话吗？
他是不是，不应该回去？
庄明恙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走了神，很不好意思地用歉意眼神看向李德业，却见对面的人也捏着协议发呆。
“怎么了？”庄明恙问。
“哦，没事没事。”李德业从纸上抬头，对他笑笑，“就是看你字写得挺好的。”
庄明恙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哥觉得我的字太丑，逼着我练了半年的字。”
“你有哥哥？”
“不是亲哥，就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朋友，他很照顾我，我习惯喊他哥了。”
“啊，这样。”李德业笑了笑，收下协议对他道别，“那我没其他事了，你好好休息吧，看你今天精神有点不好。”
庄明恙摸了摸脸，“有么……”
“走了，小子。”李德业对他扬了扬手，骑上单车离开了。
庄明恙吃掉了那颗没如果，窗帘一拉，在卧室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迷糊得不知天南地北身在何方。天色透不过厚重的窗帘，卧室里安静的只有他的呼吸声，他摸黑够到床边的手机，点了两下屏幕，却发现一直被他遗忘的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庄明恙倒回床上，抱着被子翻了几个滚，想去外面接杯水喝。脚踏到地上，却不是地毯的触感，是一个坚硬冰凉的圆球，他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板上。
“哎呦……”庄明恙揉着屁股坐起身，看着那颗咕噜噜滚到自己手边的寻梦珠。应该是从自己甩在地上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的。
寻梦珠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发出的幽光照亮这个黑色的空间，映在他低垂的眼眸就像一只半开的潘多拉魔盒。
庄明恙的注意力被两声放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抬起头，在黑暗中和探头进来的霍晓燕来了个四目相对。
庄明恙还没有所反应，霍晓燕猛地把门一拍，客厅亮堂堂的光就射了进来，切割出一片光区。
“我看到门口的鞋就知道你肯定回来了！走不说一声，回来也不跟你奶奶报备，一下就消失了这么多天，你这孩子净让人不放心！”
几句话间，霍晓燕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庄明恙面前，掐着腰，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庄明恙：“嗯？不解释解释吗？”
庄明恙行云流水地道了歉:“我错了，奶奶。”
“敷衍！我看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知道的奶奶。”
“你知道什么了？”
“走的时候不说一声，回来了也不和你报备，净让人不放心。”
“你是人机吗？”霍晓燕简直被气笑了，但是看他坐在地毯上仰着头，她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小一团笑着流口水，一下子心软了，“算了，看你这么无精打采，不和你计较了。”
霍晓燕打开台灯，坐在了他床沿，随后注意到他手边的寻梦珠，问：“你手里这珠子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庄明恙连忙收起，塞进衣服口袋，却被霍晓燕拦在半空。
“嘿，藏这么快干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霍晓燕挑了下眉。
被她攥住手腕，庄明恙的反抗意志和他动作一样无力，轻声狡辩：“没有，就是觉得好看买的……”
霍晓燕抓着珠子打量了几眼：“哎呦，闪闪发光的，怪好看。永无阁的东西吧？”
庄明恙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霍晓燕洋洋得意：“都说了你奶奶在阴间无所不知了……在阴间什么稀里古怪的东西我基本上都见过，唯一叫不出名字的，就是永无阁的东西，那里的东西在市面上流传的太少，一般人去不起，我也没买过。啧，我只是让你找阴差回趟人间，你怎么还和永无阁扯上关系了？”
庄明恙不知道说什么好，挠了挠头发。
“我没在骂你，你紧张什么。”霍晓燕抬了抬眼，把玩着寻梦珠，“这颗球是干嘛的？”
庄明恙如实和他说了寻梦珠的用法。霍晓燕“哦”了声：“回人间去见给你寄那个奇怪信物的人了？”
“……是。”
“你喜欢的人？”
庄明恙有点不好意思：“……嗯。”
“看到什么有用的没？你这个状态，看上结果不太乐观啊。”
提到伤心事，庄明恙枕上膝盖，小声说，“我发现他其实，挺讨厌我的。”
“为啥，因为他不是gay吗？”
“不知道……我也没看他交过女朋友，但是也没交过男朋友啊……”庄明恙突然意识到不对，倏然睁大眼睛，“等等，我跟你说过他是男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霍晓燕揶揄道，“以前去你学校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和一群小女孩对着打篮球的男同学的腹肌流口水，那时候就猜到了。”
庄明恙：“……”
霍晓燕调侃：“怎么，他发现你对着他的腹肌流口水，所以讨厌你了？”
这本是句无关痛痒的调侃，庄明恙还真思考了起来：“有可能……”
霍晓燕不可思议：“不是，大孙子你对男色这么饥渴的吗？对谁都能流口水？”
庄明恙脸红：“没有！也不是对谁都流口水，因为我喜欢的人真的很帅啊，真的真的很帅，身材也很好，声音也很好听，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只是因为他帅才喜欢他的。”
“不用解释，你这点倒是遗传你奶了。”霍晓燕用一副过来人的怜悯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想当年老娘也是这么被你爷爷骗走的，结果呢，哼。脸是最会欺骗人的东西。”
上上辈的恩怨他只在父母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庄明恙有点好奇她的往事：“你和爷爷怎么了呀。”
“哎，就那点腌臜事，以后有机会和你说。”霍晓燕看了眼手机，把寻梦珠还给他，站起身，“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把你的身前事抛一抛，奶奶带你去玩。”
庄明恙仰头看她：“什么？”
霍晓燕向他伸出手，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将他掖在睡裤里的衣角扯出来，抚平。
她正色道：“有情人最多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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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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