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衡愤懑地想要甩开卢裕拉住他的手,但是卢裕却死死地抓住他,不让他移动半步。
“没有人想这样,但这是宏声的选择,他既然敢当堂斥责天子,那就说明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陛下连宏声都不信,你以为你的只言片语就能让他信了吗?”卢裕压低嗓音吼道,步衡看见了他眼里打旋的泪光。
他又望见远处呆滞的刘束。
席间的人基本都散完,可他还宛若不知般坐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柴卦坠落的地面。在听见柴卦撞钟的那一刹那,刘束就像是被钟声抽走了灵魂,直到柴卦的尸体都被卷走,他也没能接受柴卦死了这个事实。
步衡忽然就颓了下来,像是被扎破气的气球,刚刚满脑子的据理力争,想为好友争个清白的**消失了个干净,只余下悲伤和痛苦。
“我与宏声相识十几载,同在户部朝夕共处,却从没发现一点他的异样。假如我再来早一点会不会不一样,假如我早点发现他有这种意图,劝说上几句,他是不是都不会死……”
今日宴席原本是柴卦和步衡一起前来,但是手下人忽然来了消息,说是南角巷截获了几个使用假铜币的家伙,其中还有一个是塔卡密族人。步衡到地方还没开始盘问,就听说了柴卦登上钟楼逼谏昌平帝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卢裕安抚着步衡的肩膀,“和你没关系,不要多想。虽然宏声没了,但是好歹我们还有可以挽救的东西。陛下原先打算诛了宏声的九族,可河霞站出来劝服了陛下,现在我们要全力协助她。只要证明了塔卡密族有异心,就能还宏声个清白。”
步衡不可置信:“河霞?”
“就是原先在翰林院做修撰,现在在高池手下做大理寺少卿的那个。”卢裕看出了步衡眼中的诧异。不怪他惊讶,当时在现场天子怒火燃的最旺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看起来素无关联的河霞会为了柴卦冒死出声。
“好好好,她小小年纪有如此胆识,我步衡佩服。既然她敢为宏声做到如此,只要她需要,我必定竭尽全力。”步衡抹掉眼角湿意,铿锵地说道。
昌平帝轿辇刚走,高池就黑着脸走向河霞。
“高大人。”河霞自知要挨训,低着头,不去看高池。
眼前的少年垂首,刚刚皇帝面前都不皱一下的眉头,此时居然也会因为害怕他这样一个官大不过她两级的老头子的责骂而微微耷拉着。
高池第一次见到河霞,只觉得她为人温润和煦,无论说些什么,她都能最大程度地让对方舒适畅快,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日落霞彩,夺目但不刺眼。但随着在一处共事久了,高池也才发现他对河霞的印象还是太过先入为主了。相比于河霞外表的无攻击性,她的内心才是真正的刚硬,是那种宁折不屈的刚硬。说好听些是有己见,坏了说就是固执的倔驴,认准一件事就算粉身碎骨都会去做。
所以他拦不住她。
挺拔的脊梁因为低头产生弯曲,高池撑了一把,将她扶得笔直。河霞的身量不算矮,完全站直只比他稍稍矮上一点。
“既然决定要插手,那就好好还柴宏声一个清白,我不想再招呼新的大理寺少卿了。”
想象中的碎嘴念叨都没有,只有这么淡淡的一句,河霞懵了一下,随后意识到高池的意思,嘴角泛起浅笑,“明白。”
*
卫肆七跟着萧渐逸身后走了半程,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无端,你和那个河霞很熟吗?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帮谁说话,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她是我少时旧友,也是先前说要给你引荐的人。小字群竹,有江海之才,假以时日必定为这朝上栋梁股肱。我知晓她为官为何,与我们契合无差,都是为了这天下大义。既然共图,那便同路,所以左右不如拉拢了她,让她成为我们的助力。”
“可你那种情况下站出来为她说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卫肆七不明白了,听萧渐逸这话摆明了是要拉河霞做盟友的,可那种情况下真的是好时机吗?他都能想到的东西,他不信萧渐逸想不到。
萧渐逸又想起河霞当时立马把他撇了个干净的样子,微微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她这人脑子精明地很,不会允许自己被动地被别人粘上一点关系的。我站起来为她说话只不过是想让皇帝注意到我,这样好为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至于她么,我猜到她会把自己干净地摘出来。”
“那看来你猜得不错,她确实撇得干净。”河霞对萧渐逸避之如蛇蝎的样子卫肆七可是完全看在眼里。
为了调查清楚柴卦和潘仑之间的囫囵关系,河霞又来到了刑部牢房。
还没打开铁门,河霞就看见潘仑脸朝墙蜷曲躺着,顿时不好的预感就油然而出。
“快打开门!”河霞催促,目光同时也在一刻不移地盯着角落里的潘仑。
“吱啦”铁门被打开,河霞抬脚就冲了进去,掰正潘仑的身体,她的心顿时一沉。
潘仑的眼睛紧闭着,唇角泛紫,身体也变得僵硬。河霞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果然,潘仑死了。河霞用了好一会才接受这个事实,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潘仑和柴卦与翰林院案件的纠葛,他居然就死了。
“除了我来见过潘仑,还有谁来过?”
狱卒也没想到,明明他昨天来看还是活着的,怎么这么突然的就死了呢?知道自己疏忽在先,此时河霞问起来,他也只能心惊胆战地回话,“除了大人没人来过了。”
“当真?”
狱卒被河霞冷冽的目光看得发颤,脑袋触电般想起前些天和他交谈过的小太监。“不对,那日西厂的一个小太监说是来取东西,我就带了他一程。不过没到地方,我就被同僚叫去做其他事了,后面的路是他自己去的。”
听到这,河霞心里大概已经知晓了潘仑是因何而死,无非是两厂争斗,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所幸解决了这个祸乱的根源。
“找仵作来验尸。”
河霞几乎是铁青着脸下了命令,此时此刻,她为莫名其妙死在权术争斗里的潘仑愤懑,也极碍眼杨刊和常康这种搬弄权术的行为。
但她还没有丧失理智,今日除了来调查潘仑,还要解决那日闻将向她提起的事情。
她没有让狱卒陪同,孤身拿了钥匙走进关押着宋金蟾的牢房。
“你来了。”在监狱待了半月有余的宋金蟾衣衫褴褛,头发杂乱,双手双脚都被绑在审刑架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不少伤痕,看得出是因为牢房的狱卒因为他聒噪的咒骂不满而下了狠手,越发残败的独眼里都是对河霞的恨意。
“你终于来了,哈哈哈,你还是来了……你害怕我对你的诅咒……”宋金蟾癫狂了一样大笑,干涸的嘴唇因为大幅度的咧起而裂开出血,加上他本身在狱里待了许久的狼狈模样,整个人在这阴暗的牢房里显得狰狞诡异。
“我告诉你河霞,不要以为你赢了,就算你杀了我又怎样?我死了,你也不会善终。我会永远永远地诅咒你,就算我下了地狱,我也会无时无刻地盼着你来和我团聚……”
高高的铁窗投射近细微的一束光,河霞侧身站在光里,半边脸阴,半边脸明,随着她朝着宋金蟾走去,光在她的脸上明灭闪烁。
“你以为我是来劝服你的吗?太愚蠢了宋金蟾,看看这个吧。”
河霞拿出一直插在腰间的匕首,匕首粗糙不像什么好刀匠打出来的,刀鞘上还有细微的锈迹,乍一眼看不出来,但仔细揣摩就会发现,这是一把很次的匕首。
这是他曾经用的匕首,怎么会在河霞这儿,河霞拿着它又做什么?
很显然宋金蟾没有认出来,河霞冷冷地勾起嘴角,“这是你杀了我部下的匕首,虽然你没认出来,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记住它的。”
这是河霞嘱咐林木带回来的。宋金蟾和她的仇,她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设计让他杀了自己的亲信还不够,她要让他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作痛苦。
河霞拔出匕首,尖端刺破宋金蟾胸膛的皮肤。疼痛使宋金蟾不自觉地拧起了五官,但他仍在咬着牙对峙着河霞,“呵,想用这种手段报复我吗?来啊!你来啊!”
手上缓缓地使力,匕首一点一点地插进宋金蟾的身体,颇有种钝刀割肉的折磨,宋金蟾紧咬着牙,四肢开始本能的抗拒挣扎,偏生始作俑者还在不紧不慢地动作。
“那孩子叫骆行,年岁十七,刚进大理寺不到四个月,每次都主动揽下外派任务,因为知道别的同僚大都有家室,外出家人会担心,所以就仗着自己年轻气盛,替同僚们出使最危险的活。外派这次任务前半月,还在我耳边碎碎念叨要涨俸禄。我答应他只要踏实做到月底,我便允了他的念头。
“可是,甚至还没到月中,你就杀了他。他是家中父母老来得子,还是唯一的孩子。当我带着骆行的尸首回去时,你知不知道,我愧疚地恨不得跪在他爹娘面前。”
“就因为你,那孩子下葬都没有全尸!”说道恨处,河霞红着眼睛怒吼宋金蟾,手上的匕首也用力地插到底。
深深的匕首插进胸膛,宋金蟾不敢再挣扎,每动一分都有强烈的撕扯感漫延全身,剧痛无比。
“你说我不得善终,如果是因为杀了你,我会遭到报应,那这普天之下的佛祖菩萨都该愧受世间香火。你这种恶人,我杀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惜。”
粘稠的血液持续不断地从切口流出,浸染了河霞握住刀柄的手,顺着手腕在小臂上流下四岔的血痕。
宋金蟾的气开始慢慢散了,即使眼睛还想死死地盯着河霞,但是也因为剧痛而止不住地紧缩。
“铛”沾着血的匕首掉落,河霞有条不紊地擦干净指缝里的血,清隽的身形立在牢房凌乱的陈设里格格不入。
太阳已经完全的落山,牢房里没有一丝光再透进来,阴暗覆盖整个四方盒子,宋金蟾四肢被架着,近乎脱力地垂着脑袋,宛若深池里的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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