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了却，花娘母女便由万贯引着前去休息了，须弥阁内只剩下慕青山、惊蛰和桑黎三人。
“师父，我们这次入墟境，应该还算顺利吧？没起玄雷，也没人晕过去……”慕青山看桑黎的脸色有些沉，心内不由心虚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没什么问题。”桑黎睁开眼，看了看慕青山，又不动声色地觑了惊蛰一眼。
“那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我该高兴吗？”
“徒弟我得了因果，福寿绵长，不该替我高兴吗？”慕青山桃花眼眨了眨，板起脸正色道。
“你什么时候能不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心软，我或许会高兴一些。”桑黎只看他一眼，淡淡吐出一口气。
他放下盘着的腿站起身，难得语气平静地朝两人道：“魂识入墟境多少会有损耗，先去休息吧。”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起身推门而去。
半夜和三更依旧等在门外，见桑黎出去，行礼后走入屋内。
“师父，你觉得怎样？”三更关切道。
“啊？我挺好的。”慕青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看，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说完马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慕青山：“……那个，是有点困，我先去补个觉。”
奇怪，以前得了因果之力，他都精神得很，这两次怎么都跟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难道是前几日的病还没好的缘故？
他掩着口又打了个哈欠，噙着眼泪看了眼身后的惊蛰：“你觉得怎样？”
惊蛰只摇了摇头。
自墟境出来后惊蛰便一直没说过话，此刻脸色也和老头一样沉，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墟境里的记忆的缘故。但慕青山此刻眼皮和脑袋都重的很，也没余力去思考太多。
慕青山歪歪斜斜地走出须弥阁，惊蛰便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一起回了屋。
慕青山转头看了看，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
毕竟上次日月山的事情后，他们便没再睡一个屋了。
但慕青山此时实在很困，也不想在意这些细节，便含糊地说道：“那个，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他边说边往自己的床上爬去，刚脱了外衣抱住枕头，就听到“咚”的一声。
慕青山：什么东西掉了？
他迷迷糊糊地转过头，眯着眼睛去瞧，见门口地上似乎倒着一个人。
慕青山：怎么又晕了？
他瞬间清醒了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人扶起，见惊蛰脸色发白，双眼紧闭着。他忙用灵力查探了一下，确认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应该只是太累昏过去了。
慕青山用力将人往床上拖去，奈何惊蛰实在重得很，他想喊三更来帮忙，但想到惊蛰死撑着也要回到屋里再晕，和重渊那要面子的性格一模一样，自然是不想别人看到他这样，便只能拼着一口气自己来。
走到一半便又累又困、精疲力竭，觉得还是软榻更近一些，就将人搬到了软榻上，胡乱帮他脱了外袍盖好被子，然后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倒头便睡在了外侧的被子上。
*
果然睡着之后，他便又开始做梦。
这次梦到的事情比较零散，似乎都是青落离开出云宗后四处游历时候的事。
入出云宗后没多久，明宣便发现了青落魂魄不全的情况，但他那时幼，又没有修为，没有能力去收集寻找自己的碎魂，明宣便在他身上落了一道特殊法印，稳固他魂魄，同时教习他法术和剑术。
等青落十六岁时，明宣师尊让他自行下山寻找魂魄碎片。
他的魂魄散落于天地，有的落于山水处，会在相遇时，回到他身上，有的落于人心里，则会在那人死去后，才会重新回到天地间，等待他前去。
若恰好能在那人离世时收回碎魂，他便能借由魂魄的回归，感受到那人意识里残留的记忆和情感。
他从前魂魄有缺，无心无情。也不知是因为魂魄逐渐完整，还是感受了碎魂中的意识，他慢慢便有了人的七情六欲。
青落的第一片碎魂，是从一个冻死在雪地里的老乞丐身上收回的。
白日里青落路过长街时，曾给过那老者一个馒头。等夜间依循着魂魄间的感应，再次见到他时，他的身体还未冷透，身上积了一层薄雪，怀中还有半个冷硬的馒头。
他没能挨过那个雪夜。
碎魂第一次回归，带来了强烈的疼痛和不适，青落倒在老乞丐身旁，他躺在冰冷雪地里，身体因痛苦而蜷缩成一团，一如当年那小小的孩子。
可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感受到了从以前未有过的情绪。
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心口颤动而紧缩，像是强烈挣扎跳动着，不肯停下。他抓着冰冷的积雪，十指一点点扣入泥土中，口中剧烈喘息着。温热的呼吸将脸颊旁的雪融化，洇湿了鬓角的头发，脸上满是水渍，眼尾湿红，如流过泪一般。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感觉，或许就是不甘、不舍、不满，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对命运不公的怨怼。
是悲，是恐，是怒。
他在意识中经历了老乞丐的一生。
从少年时的无忧无虑，到青年时的春风得意，再到中年时的家道中落，妻离子散，而后双腿残疾，流落街头，在乞讨中苟延残喘地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十年。
纵使再艰难潦倒、病痛交加，依旧没有放弃求生的意志。
青落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对于活着，有这样大的渴求。
从前他只是依循本能活着，可那之后，他才渐渐明白，每个普通人，面对生老病死时那种源自内心的，本能的情绪是什么。
再之后，他遇到过落水早夭的孩童，难产而死的孕妇，街市斩首的死囚，战场阵亡的士兵，寿终正寝的老妪……
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的人生，都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懂得了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
亦知晓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恨长久。
他一点点，感受着、分辨着、学习着那些情感和情绪。
他想着，这样，他便也有了“心”。
*
青落的记忆夹杂了太多情绪，慕青山在这个漫长的梦境里煎熬着，犹如青落第一次接受碎魂回归的时候那样，心脏难受得紧。他将身体蜷缩成起来，眉心皱成一片，双手无意识地抓扯着身边的东西。
等他终于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又是那双雾蓝色的眼睛。
慕青山瞬间又清醒了大半。
他顺着目光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死死抱着惊蛰的手臂，身下的被子已经全部被他扯了过来，皱巴巴地缠在他身上，惊蛰倒是一点没盖着。
“你……”慕青山慌忙将抱着的手推开，紧紧抓住了被子。
惊蛰神色复杂地看他，手臂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想要抬起。慕青山吃了上次的亏，如临大敌一般往后缩，边摆手边大喊：“你别动——”
然后他一个没注意，又从榻上滚了下去。
这次虽然还带着被子，但只完美地盖在身上，身下还是一点没垫着。
真是梅开二度。
他回头一定要把这软榻再加宽一半！
慕青山忍着疼，默默扯了下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惊蛰的声音。
慕青山继续装了一会死，半晌后才隔着被子传出闷闷的回音：“没事，我先躺会。”
“地上冷。”
慕青山似乎听到惊蛰起身的声响。
“那个，你别过来……”慕青山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腰疼，动不了，你让我缓一缓。”
“那我抱你起来。”
慕青山??怔了下，小心地扯开一点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惊蛰，见他正作势要蹲下来。
“等等！”慕青山有点懵，“你现在，当真不对人那个啥了？”
上次在日月山，虽然是惊蛰抱的他，但上次，是因为上次。
“我……”惊蛰沉吟着，看了眼他身上的被子，“你若不介意，我隔着被子抱你。”
慕青山稍微动了下身体，腰上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这次当真伤得有点严重。
他一边咧着嘴一边观察惊蛰，见他神情很是认真，似乎还带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先前那次醒来后冷冰冰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
似乎当真是在关心他。
慕青山心想，现在是一点都动不了，总不能一直躺地上干耗着，便只能屈服，点了点头。
惊蛰俯下身，将他用被子小心裹好，然后托着腰部，轻轻抱了起来。
虽然动作已经极致轻缓，慕青山还是疼得一直拧眉。
惊蛰将他放到床上，重新盖好了被子，慕青山就维持着抓着被子边缘的姿势，露出半边脸，一双眼睛眨了几下，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
还好有这床被子，给他留了一半颜面。
“那个，你什么时候醒的？”慕青山忙找了个话问。
“刚醒。”
“哦。”
鬼才信呢。
他一定醒来偷偷看他做噩梦很久了。
或许还听到他说梦话了。
可恶，他明明以前不做梦的。
小山子：人就是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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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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