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杨悠雁随方覃学经书,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不用人叫就主动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门看书。
她最烦看书,看任何一本书都没如此认真过。“破虚空”的经文有八行,但如何应用的解释有五千余字,还尽是如何配合音门武器或剑意的应用。刀与剑相像,但剑有双刃,更为灵活,盲目照搬会打乱部署。方覃可以教她,但方覃也并不算精通,她只能去剑心台上,靠自己一遍遍摸索。
第五日时,尹云晖手痒,也来剑心台练刀。
近来他一直胸闷,但他从不会因身体不适放弃练刀。昨日砍断了严经武庭院里三大片竹子后,严经武终于肯把他赶到剑心台了。
可他没想到,会在剑心台上碰见杨悠雁。
辰时,天色刚刚明朗,剑心台正空旷。杨悠雁的身影清晰可辨。
她换上了音门的衣袍,头发也挽成了发髻,不再随意地束着,正经得让尹云晖觉得不习惯。她一手捧着经文,另一手对木桩比划,眼下的乌黑格外重。
尹云晖练刀的心情渐渐凝重。
他当然问过杨悠雁的事,也知道她去了音门。
他有过失落,但没资格干涉旁人,只能安慰着想:也许她去了音门之后,能过得比自己还好。
可看她的模样,哪里像是过得好。
杨悠雁也看见了他,笑道:“早啊。”
“怎么起得这么早。”尹云晖轻声问,“你每天都起这么早来练刀?”
“也就这几天吧,后天就走了。”杨悠雁不以为意地擦着汗,“我还没有完全熟悉呢,这招式真不好练。”
尹云晖耳朵一竖,“去哪儿?”
“楚州。”
“你......”他彻底愣住,“你怎么刚入门就要出任外勤?”
“这叫能者多劳。”杨悠雁指指点点地得意道,“门主一入门就对我委以重任,你可别眼馋我。”
委以重任?
外勤凶险得多,大多数弟子都不愿意去,甚至要靠绩效考核来督促他们。
从妖魔鬼怪手中夺取魂晶的任务更是险中之险,她怎么想的?
他只觉大大的难以置信,“谁安排的?我去找他。”
“别别,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答应,我又不想呆在宗门里,出去也挺好。”
“这又不是出去玩,你知道这类任务中最容易有弟子丧生吗?”他生气道,“他们欺负你刚入宗门什么都不懂,不能顺着他们。”
“不是——”杨悠雁拼命拉住他,“我不去的话,该丧生的就是你了!”
她知道这件事迟早藏不住,解释完前因后果后,尹云晖呆住了 。
扬刀门的弟子害怕尹云晖着急,都没告诉他实情,他根本不知道这伤会和魔物的宿主有关系。
他心中弥漫起前途难测的渺茫感,无法接受这个从未设想过的事情,“你说的是真的?”
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我?魔物的宿主?那我岂不是——”
岂不是已经游走在了死亡的边缘?
项青阳的事情才刚刚翻篇,他若真被同化,天音宗不会留他性命。在大局面前,小人物的生死从来不值一提。
短暂的震惊后,少年陷入了长时间的平静。
是啊,他已无数次看到过这种结局。可与无数次的心灰意冷相比,他仍护着一束不甘心的火苗,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就算如此,该去的也是我而不是你。”他轻轻拨开杨悠雁,“你留在宗门,我去。”
可他走了没几步,胸口忽因方才的波动涌上浊气,捂嘴一咳,竟咳出了血迹。那团魔气似乎因他的激动而蔓延,他渐渐觉得头脑发晕,失控感又要克制不住。
他拉住了想要叫人的杨悠雁,“我没事,我只是刚刚不小心呛到……咳咳咳!”
“你这样怎么出去?好好在宗门养伤吧。”她无奈地蹲在一旁,摸出些银钱给他,“开一些药调养一下,天音宗不行就去中州城找沈公子,他大概还没走。”
尹云晖被魔气扰得心乱如麻。听了“沈公子”三字后,他忽然扣住杨悠雁的手腕,眼前一阵阵发晕。
先前的一幕幕,还有梦中那真假参半的场面,都涌入他脑中。那种绝望,那种生气,都随着极度的不安填满了他的胸腔。
“你为什么......”他再也忍不住,话音几乎是从心底最压抑的地方迸出,“和他走得这么近?”
他的心跳得极快,不由自主地,也将手攥得很紧。
杨悠雁一惊,只觉这双手掌心滚烫,烫得她心上发慌。对上少年郑重且沉郁的双眼时,她紧张地抿着唇,“怎么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握住少年的手,“是不是因为魔气?”
“我不知道。”察觉到她的善意后,尹云晖状态平复许多,深吸着气,语气有些无助,“我只是不喜欢你和旁人亲近......现在被魔气操纵,就更容易生气。我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我没想过会让你犯险。”
杨悠雁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知道我踏入江湖,学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凡事只靠自己是很难的。”她笑盈盈地扳着手指,“你看,如果没有你,我就会被易柏骗走,还进不了宗门;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一定能逃出黑原寨,此刻也不知道该找谁。”
“话虽如此......”
“事实也如此。”她并指抵在他唇旁,让他咽下了后面的话,“很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真心帮助自己的人,然而你会帮我,我也会帮你。你不觉得着很幸运吗,唐暄?”
他“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道:“我不叫唐暄。”
“那你得证明给我看。”杨悠雁执拗道,“你要是真的愧疚,就让我看看你的模样,一次就好。”
......所以她对自己好,皆因她认为自己是唐暄。
他心上又酸又甜,见她紧盯着自己,一脸希冀与紧张,缓缓道:“好。”
她双眸熠熠生辉,“真的?”
“嗯,真的。”
她笑了。离开剑门村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那你好好养伤,一定要等我回来。”
*
夜里,方覃坐在桌前看书。
杨悠雁心情很好,一直边哼歌一边擦拭着刀。她扫了一眼,那些书上画着种种卦象,是一本占卜的书。
方覃摸出三枚铜钱,摇了六次,画出一个卦象。
杨悠雁凑上前问:“怎么样?”
“十磨九难,每次都这样。”方覃收起铜钱和书,问她,“你要供香吗?”
方覃大概是有什么信仰,每天早晚都要供香。她觉得正是因为自己信仰虔诚,才能在打打杀杀中活到现在。
杨悠雁也点了三炷香后问:“这是在供奉哪位天神啊?”
“你指的是哪位?”
原来方覃供奉的不止一位神像,在最瞩目的神像底下还有一排小小神像。
对于神,杨悠雁一无所知。
在大多数人心里,神族能掌控命运,是不可妄议的存在。杨悠雁不是没接触过求神问卜的事情,但求来求去,觉得还是自己的刀可靠。
譬如那说她面无姻亲之相的成济小卦师,只要她一挥刀,肯定能让他改口。
“神族掌控着天道轮回,不同神君各司其职。”方覃解释着,“你看到的是神帝,神帝之下有大天尊与天尊,而后是诸位神君和仙君。这位是掌管寿数的长生仙君,这位是掌管姻缘的红线仙君,这位是掌管钱财的福禄仙君......”
杨悠雁看得眼花缭乱,分不出个所以然。她并不想一一记住他们,只拿自己好奇的东西问:“对了,我听闻一百年前妖界和神族大战,有几位神君陨落,那几位是什么段位?”
方覃一顿,“你说那几位降刑者吗?”
她似乎不怎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斟酌几下后道:“降刑者是神使,未及天尊段位,但他们掌管刑罚,能力与地位都在一般的神君之上。你看,这就是那四位。”
没想到方覃真的供奉了他们。
可......这四位神使中,不是有三人被司晏斩杀了吗?
若他们身死了,方覃许愿,又是在许给谁?
就在这时,屋中传来“啪嗒”一声。方覃的手串忽然断开,珠玉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杨悠雁惊得赶紧收回了心绪,“这是怎么回事?”
方覃盯着散落一地的珠玉,像是看到了一副并不吉祥的卦象,脸色煞白。
她默不作声地蹲下身,一颗一颗地将珠玉拾起。
“没事。”她缓缓道,“也许是挡灾了。”
*
去往楚州小队共有五个人,除了杨悠雁与方覃,还有三位男子。
她和方覃赶到音门门口时,已有两位青年在等候了。
二人是堂兄弟,一人叫王易,另一人叫王柘,皆是音门弟子。王易长得瘦瘦高高,拿一支玉笛,王柘则背着长琴,简单的对话后,便自顾自地小声议论。
杨悠雁察觉到二人的疏离,以为是因为自己,问过方覃后才得知,王易与王柘都比她们更早入宗门,此次出行是为了满足每一年的外勤任务,但并不服气被师妹方覃管束。方覃功力还没到四段,这两人却已逼近五段;方覃用刀,却并不在扬刀门。因此他们对方覃的偏见更甚于杨悠雁。
方覃也不在意,“还有一人,应是我们一行中段位最高的。他叫章行岚,琴剑双修,皆是五段中期。我们再等他一会儿。”
一侧传来了冷冰冰的男声:“叫师兄。”
赶来的男子身高八尺,面若寒霜,明明有一副好皮囊,却因刀刻般的眉目让人不敢靠近。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簪起,仿佛多一根发丝都是对自己的妨碍,“不是在山门会面吗?”
展开信函一看,原来是抄录错了,只有章行岚的信函被抄录成了“山门”,其余人都是“音门”,大概是刚入门的小弟子抄写的。
章行岚折好信函,“回程后再处理此事。此行去楚州,快马需三四日,抵达后先听楚州分部的人汇报,再做计策,都清楚情况了吗?”
王易和王柘立马应声。
去驿站的途中时,杨悠雁震惊地问方覃:“这次的领队不是你吗?”
方覃自手串断裂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嗯,先上路吧。”
夜里杨悠雁才知,方覃三年前入宗门,单论实力并不如几人,是靠丰富的经验被杜纯器重。她从一年前便担任领队,所去之处往往是凶险的地方,但她擅长应变,往往能化险为夷。
她常常将这些划归为运气而非实力,这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杨悠雁打着呵欠劝方覃:“那手串只是材质不好,不用想太多。天问堂的小卦师还说我命无桃花呢,我也左耳进右耳出。”
“那串手串我戴了五年。”方覃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我熬了五年,为什么这次会......”
她叹了一声,缩回被褥里面,“先睡吧。若真是劫数,逃也逃不掉。”
最近略累,改文会滞后,大家先这么看着qwq
一般是修修字词,真改了情节会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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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过红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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