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3.苎麻

孟寥趴在榻上,握紧了双拳。

听见厨房里她略带嘶哑的嗓音,方才让人面红耳赤的情形又浮现眼前。浑身滚沸,他长长地呼吸着,每一寸意识都迫切地还要她。吻到几乎无法自持,是她先晕晕乎乎地放开了他,看着别处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起身出去。

阿姊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消退。她低着头,咚咚咚地切着葵菜,手一拢推进滚开水的釜里,就坐着发愣。愣了一会儿,好像才意识到阿妹在旁边,又拉过她,接着发愣。

怀之倚在阿姊怀里,看着她颈边一缕散逸的发丝随着咚咚的心跳微颤着。她伸出手指,绕着那缕秀发。她喜欢玩阿姊的头发,冰凉垂顺地从指尖流过。阿姊颤了一下,忽然紧紧抱住她,把脸藏在她前襟,藏不住隐秘热烈的欢喜。

她像一个沉思着暖融融的小火炉。

等到怀之快把那缕发丝编成了细细的辫子,她才想起葵菜快煮烂了。匆匆捞起就要端上桌,怀之提醒道:“阿姊,没放盐。”

阿姊“噢”了一声,红晕蔓延到了脖颈,忙加了盐。盐粒慢慢融化在草茵一样的葵菜羹上。她又不觉出了神。

怀之叹了口气,把盐勺从阿姊手里拿走,搁回盐罐。小心翼翼从食橱里捧出早上在南市买来的那碗炙豚。

阿姊说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在吃上从来舍得。今天早晨买完菜回来,路过一家食肆,闻到里面飘来的醇厚扑鼻的香味,她咽了口口水,阿姊就牵着她走了进去。食肆的墙上挂着一排木头牌子,伙计给她们一道道念,都让她馋得很,可也都不便宜。她流连了半天,才选了这个,把炙鱼饼留到下次。

想到还有那么多好吃的等着她们一次品尝一道,她就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这炙豚颜色金红,半透明的像琥珀一样,光是看着都好吃极了。可惜实在太少了,一小小碗,她和阿姊吃都怕不够,何况还多了一个人。怀之恋恋不舍地看了半晌,捧着碗递给阿姊:“阿姊,你端去给阿兄吃吧。”

聿如终于从回忆里醒觉,搂着她道:“傻妹子,这全是你的。”怀之有些挣扎:“可阿兄受伤了。”聿如贴了贴她的额头:“说好了这碗都归阿怀。阿姊再去买一份。”

正好,陶碗是食肆里的,本来也要找个时间还回去。聿如把炙豚扣在盘子里,洗干净了店里的陶碗,又另拿了一只自家的碗放进篮子里,匆匆整理了鬓发,嘱咐道:“饭菜热着,阿姊很快回来。”

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和他说一声。还是轻轻掩上了柴扉。

再去和他说话,只怕又要耽搁好一会儿。她从来不知道,除了亲亲额头和脸颊,和心爱的人还能够这样吻着。他生涩而蛮横地吻着她双唇的时候,像盐融进水里,他们都消失了。

.

鸡笼又编了三匝,聿如还没回来。她喜欢圆形还是方形?要不要加一个提手?她不在身边,他什么也做不下去。孟寥索性撂下鸡笼,准备把院子打扫一回,被怀之指着正在晾干的衣裳被单拦住了。他拿着笤帚和簸箕进到厨房,又被怀之指着桌上刚做好的饭菜拦住。

堂屋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孟寥遂把各屋窗台都擦了一遍。窗台下沿墙放着几只小小的瓦盆,移栽着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圆叶子酢浆草和小野菊花。纯白,蓝紫,金黄。孟寥仰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忍住了给它们浇水的冲动。檐角的荫凉里,还有一盆纤长洒逸的兰草。他蹲在跟前看了很久。它很像她。

他从怀中取出盛了桂花的淡青布囊。树上的桂花已谢,布囊里的却还很香。他深深地嗅着,桂花的香气幽幽往鼻腔里钻,忽然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

聿如似乎已经出去很久了。他几乎想要立刻出门找去她,但不放心怀之一个人在家。带着怀之一起去,又担心路上错过,徒劳两下相寻。又怕自己这样一时半刻不见便紧寻着,让她不自由。

怀之坐在阶前,正拿着卷《千字文》重温着阿姊教过的字。见阿兄魂不守舍的模样,也看不下去,紧张地合上书道:“阿兄,我们去接阿姊吧。”

孟寥不觉一凛。他太熟悉怀之此刻的神情。父兄和阿弟都走后,阿妹的眼睛就经常出现这样的惶恐,生怕哪天,他和阿娘也不在了。

这样的焦虑会影响她很久很久,他不能这样。孟寥在她身旁坐下来,坐下重新拾起鸡笼,温言道:“不要紧,阿姊是大人,会照顾自己。我们再等等。”

怀之点点头。觉察到阿兄的姿态放松平静下来,她提着不敢喘的那口气也渐渐落回腔里。

刚点着字温习完一页,听见门外传来轻快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柴扉吱呀被推开。孟寥瞬间站起身。怀之如释重负地迎上去:“阿姊!”

阿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手有些凉。阿兄大步上前接过她的篮子。阿姊脸微微红了红,两人无言错开视线。

除了炙豚,她还多买了许多小菜。怀之欢欣鼓舞地端着菜进了厨房。篮子里还满满当当地盛满了苎麻皮。孟寥问:“要纺线吗?”

他们仍没有看对方。聿如从后院拿出一只柳条筐,磕了磕灰尘,又拿布擦了一遍:“嗯,方才回来,经过巷口的作坊,”她把麻皮倒进筐里,“和李木匠约好了,明天他来打一架织机。”

“你的手还没恢复……”

“好多了。”她低着头拨开麻皮,“三十贯虽够支使一段时日,可也不能坐吃山空。”

“我有俸禄,可以养家——”

聿如轻声道:“我知道,那是你的钱。”

他斩截道:“那就是你的钱。”

聿如怔了怔,抬眼望向他,他却没有再说下去。一阵沉默。聿如把柳条筐搁回后院檐下:“我去河边盥手。”他要陪她去,她轻声说:“孟郎陪怀之布菜吧。”

她每次以这样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话,他都无法再违悖,只能看着她出了后门,朝河边走去,瘦弱的肩背始终挺直。

她的青丝结还贴身藏在他怀中,和布囊里的桂花放在一起。爱深到极致,却再难将内心最强烈的渴望轻易问出口。他竟会害怕。

孟寥合上眼。桂树叶间浮动的光影落在他硬朗的面庞。

聿如走到河边,在秋柳荫里坐下。清澈的河水被晌午的日头晒得温吞吞的。她撩起一串水珠,看着它们落回河里。

她以什么身份要他来养家?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说过关于他们将来的……打算。她知道重逢尚短,还没有半天,突然说这些会很突兀。可话没头没脑地也说到这儿了,他还不问吗?

都怪那个姓臧的捕快。回来时,她在桥边看到有老婆婆卖苎麻皮,只剩最后一点儿,就全买了,让老阿婆好回去吃午饭。转身却就碰到臧捕快。她忘了,今天是旬休。

他一见就问什么时候能喝她的喜酒。又拦着她说这回真有正事,接着就问她还记不记得从他家出来的那个半夜,在巷子里遇到了什么东西,是不是一个黑甲的怪物。说本来早就该问她,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没顾得上。但昨晚,永义坊有一个娘子,方尤氏,失踪了。而那个深夜,又有人听到窗外喀拉,喀拉,像黑甲将军沉重走过的声音。

“从那东西手下死里逃生的只有你一个人。”臧捕快收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严肃道:“能不能告诉我,它究竟长什么样子?”

聿如很想纠正他,是三个人,还有她弟妹。想到阿瞻,心又一痛,想到阿怀,心又一紧。当时是阿怀师父留给她的霹雳弹击退了那个怪物,它会不会来寻仇?

她说了还记得的情形和细节。臧仲道:“好,我记下了。你放心,之前没人报案,州府也无暇顾及。如今那东西敢为非作歹,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聿如点点头。臧捕快不那么嬉皮笑脸和咄咄逼人的时候,还是比较能让人信得过。事情问完了,臧捕快似乎还想问什么,好在及时咽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虽然州府已经立案,但这个所谓的黑甲将军还是搅得她心乱如麻。它从前只是恐吓人,现在已经敢作案了吗?那位尤娘子……

她不禁抱住双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悄声对自己说。好在孟郎回来了。只要相守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怕。旁人自问旁人的,日子是她自己过。不成婚又有什么关系?孟郎就是她们的兄长,他们仍是一家人。

可哪有兄长那样吻着……

发烫的脸伏在膝上,聿如用力摇着脑袋。好容易,才把纷乱如麻的思虑快刀斩断。这个坏蛋,她再也不会让他碰她了。她重重甩干了水珠,大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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