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辰知道自己不说话时,疏离严肃,以前读书还觉得无所谓,但进了社会被毒打后,他学会了面无表情也能保持一点嘴角微扬。
就比如现在这场会议,甲方在对面侃侃而谈,都是些天马行空不着调的东西,他烦得很,但谁叫人家是爸爸,只能耐着性子周旋。
过程中,手机阵阵震动,他翻开一看,是他妈来了无数语音,每个红点都近一分钟。
他眉头一蹙,嘴角最后一点弧度都消失了。
回办公室后,他点开一堆红点听,一边忙其他的事。
来去无非是一些车轱辘话。
大概前两句交代了前因后果,怎么吵架了,后面就全是发泄的话。
语音里伴随拍桌子的声响,歇斯底里。
“你们姓姚的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
“嫁这样的老公,生这样的儿子,我命苦啊!”
“我天天就祈求他能死!”
“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你们怎么不死了算了!”
“你不是女人你根本不懂女人的苦!”
“姚清辰你怎么不去死!”
……
这些话,姚清辰已经听过上万遍,心早就麻木到没有一丝异动了。
最近在家看他们相安无事,以为还能多清净几天。
他根据事件大概,针对性给予了一些安慰,然后迎来了更猛烈的炮轰。
对于安慰这门艺术,是个男人都觉得无所适从,毕竟大多数都是理性出发。
其实他知道对方只是来发泄的,要顺着人的情绪来,他也会跟着骂那个男人畜生,顺着她的话骂自己,偶尔还会回应一下埋怨哥哥。但是,他的任何辞藻,不知为何,就是很难安慰到母亲。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作女儿身了,才能真的理解和安慰母亲。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他自觉自己还算是个有共情也细腻的人,家里难得和睦时,母亲也会跟他人的电话里夸一句,小儿子就是半个闺女,比长子要柔和,要懂事。
听到这些话,他心里隐隐感到欣慰,抓到一丝认可的味道,深陷“懂事”的漩涡里。
但每一次发泄被强压在身上,即使知道气话不能上心,他仍会被千刀万剐。
正烦着,贺星铭的信息就来了。
“今晚到我家吧?明天一起去安吉那。”
姚清辰看了下日历,才想起这件事。
“不知道衣服有没有厚点的,最近貌似要变天。”他回复道。
“有,你一年四季的都有,我看过了,不够就穿我的。”
“好。”
“下班接你。”
姚清辰想晚上去趟拳击馆,正打着字叫别来接,那边又哗啦啦发来几个搞笑视频,还附上几个表情包。
他犹豫了一下,又删掉了。
好像不去也罢。
傍晚,姚清辰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路边的贺星铭正倚靠车门,吃一串冰糖葫芦,神色飞扬,看起来心情很好。
“哪来的冰糖葫芦?”姚清辰问。
“刚路边一个大爷卖的,就剩一串了,我就买了让他早点回家。”
姚清辰上前,贺星铭给他递上吃剩的几颗,他就着贺星铭的手咬下来一颗。
只要对象是姚清辰,贺星铭递吃的喝的,他从不往人手里送,一般都送到姚清辰嘴边,后者就会秉着反正送到嘴边了,就懒得自己动手的想法,总是顺了这亲密的投喂方式。
刚刚那一咬,浅色的唇瓣,湿濡的舌尖,直接又给贺星铭提供了晚上的做梦素材。
姚清辰不知何时已经上车了,喊了声还在发愣的人。
贺星铭轻咳,上车把冰糖葫芦塞到旁边人手里,“你都吃了吧。”
“你不吃了?挺好吃的,就是有点酸。”
说完姚清辰又咬了一颗。
“又甜又酸。我吃两口就够了。”
姚清辰“啧”了一声,“浪费食物。”
“反正有你在……”贺星铭顿了一下,想想觉得不合适,还是把话补全,“会吃完的。”
“那倒是。”
姚清辰对食物没什么要求,能吃饱就好,只要不是特别难吃,还是可以清盘的。
他看了看熟悉的街景,“晚饭回家吃?”
“嗯。我早上晨跑,顺便买了菜。难得今天你我都按时下班了,够时间煮顿大餐。”贺星铭听他这句“回家”心里就发热。
“果然人就该跟着贺总混,幸福指数一下就上去了。”
姚清辰看向窗外,嘴角不自觉上扬。
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吵架冷战的日子,没人会有心思做饭。
同事们都羡慕姚清辰是本地人,可以回家吃父母的热乎饭,谁能知道,有时候他连年夜饭也是吃的泡面。
偶尔魏老板看他太累,给他拿来补品,看他在吃外卖,还不忘补上一句,“中午怎么不让家里给你做点带来啊?”
他都以忙为借口应付了。
家常饭,他都蹭贺星铭的,虽然工作忙,做的也不算多,但只要做饭了就一定会喊他。贺妈妈也会定期过来给儿子煲汤,B市过来就一个半小时动车,算不上远。
她能细致到连他们四人的分量都做好,还贴心得分装。
贺星铭转头看一眼姚清辰,就看到他撑着头看窗外,眉眼含笑,贺星铭心口一拧。
以前,安吉也说过羡慕姚清辰是本地人,可以不用租房吃外卖,住得舒服吃得健康,当时姚清辰说辞是家里忙,都各自解决。
他忘不了姚清辰笑容里的落寞。
贺星铭做饭算不上很出挑,但比姚清辰好很多,菜式搭配也懂得多,不像姚清辰来来去去就只会几样。
一开始姚清辰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会在旁边打转,看哪里需要帮忙。
时间久了,就像现在一样厚脸皮躺着了。
姚清辰在沙发上按着手机,电视放着新闻联播。
厨房里水声切菜声,油水滋哩哗啦,还有抽烟机轰轰响。
这些声姚清辰好久没听过了,在这种嘈杂中,他竟然迷迷糊糊犯困,家里死寂一般他却总失眠。
就快睡着时,厨房里贺星铭一声喊把他喊醒了。
“清辰吃饭啦!”
颇有一种电视里胡同老妈子喊外面玩的孩子回家。
姚清辰慢悠悠走到餐桌边,贺星铭正在盛饭,看他一脸迷糊,“睡着了?”
“没有,”姚清辰看着三菜一汤,鸡鸭鱼虾都有,什么困乏都飞走了,“你这也做的太多了吧,我们才两人,吃得完吗?”
贺星铭一笑,没说话,给他递上米饭。
姚清辰嘴巴虽嫌多,但还是愉悦地起筷,“是不是怕明天去安吉那吃不上饭?他要知道,肯定又要闹。”
他清了清嗓子,学安吉的腔调,“我也要吃贺大厨煮的饭!”
贺星铭被逗得哈哈大笑,给姚清辰夹了几块鱼肉,“吃吧。就是很久没下厨了,多做几个,吃不完晚上宵夜吃。还吃不完就打包明天给安吉。”
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想到安吉的嫌弃样,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开始吐槽安吉。
贺星铭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姚清辰很给面子吃了很多,也很懂事地洗了碗。
他洗完出来,就看贺星铭在收拾衣服,“你说我们要不要带个薄的毯子过去,我总觉得安吉不靠谱。”
“不用吧,都去过好多次了,去年大冬天他还准备了电热毯。”姚清辰靠在门框上。
“嗯,好吧,确实很久没见他了,忘记了。”贺星铭塞了几件衣服进健身包,抬头看姚清辰,“我给你拿个包吧,你衣服是有的,但是没有装的袋。”
说完他就钻进衣柜翻找。
“你倒是知道的比我还清楚,我自己都不记得有什么放这了。”
姚清辰看贺星铭撅着屁股扎在衣柜的模样,不自觉发笑。
贺星铭抽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健身包,递给姚清辰,手指有意无意蹭了一把人家的手,一脸得意,“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对你,多小的事我都想知道。”
姚清辰一愣,不说这些话奇不奇怪吧,朋友间开点玩笑也正常,就像安吉还时不时跟他们撒娇要抱抱,还有更甚者互开黄腔的兄弟也大有人在。
但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不是这样的。
他隐约觉得,他越想当作玩笑忽略过去,贺星铭就越来劲似的。
要说逗弄一个人有趣的话,主要是被逗的人有很可爱的反应,所以才让人生出这种恶趣味。
但是,他这种被开玩笑后的死鱼反应,还能让人生出趣味?
姚清辰回房收拾,告诫自己想太多了,这些年忙碌工作,总需要揣摩各个甲方的心理,确实有点把心思磨得越来越细了。
贺星铭看出姚清辰的反应了,五味杂陈,刚刚下意识就想胡乱说点什么打哈哈,但是他忍住了。以前他就总担心姚清辰接受不了,每试探一回就怕崩了兄弟情,总要做点什么圆过去。
“你不是停歇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他去找张霍时,张霍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还有把柄在我这,一句话,帮不帮。”
他找姚清辰借U盘,翻了他的包,才发现那枚被做成钥匙扣的游戏纪念币,没有发灰发黄,一点锈迹都没有,保养甚好。
他愣是失眠好几天,又观察了姚清辰好一阵子,才豁出去了。
“嘶,唉,不是把不把柄的事,”张霍捻了捻烟头,“就是,你们要是……万一闹不愉快了,这兄弟就散了……”
贺星铭沉默了半分钟,说,“我知道。我想过了。”
他不眠不休的几天,都在想这个最坏的结果。
“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要这么狠?”张霍无奈地叹气。
他没说纪念币的事,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他直视张霍,“狗张,说起来,你才是陪他最久的人,大学四年,工作五年,你都在他旁边,你觉得,你要不要帮我?”
“就算是1%的可能,我也想要个答案。”
贺星铭补上一句。
他的性格就这样,有问题就要解决,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像他创业,半路出家什么也没有,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他就死磕,一点点解决。
姚清辰这事悬在心头太久了,一直没有解决,没有被拒绝,也没有被接受,就连戳破敞开聊的机会都没有。
贺星铭躺在床上听外面洗手间的声响,无声叹了口气,至少现在,姚清辰有反应了,他看得出姚清辰意识到了。
这天两人都睡得不安稳,做了一堆杂乱的梦。
第二天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黑眼圈,互损着笑起来,如一地和煦的阳光,没有尴尬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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