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陵湖绿水青山,常年白雾湿润弥散,是为陆家最好的遮蔽之所。两道红光一闪,打盹的守卫鹿仙一个激灵,见是近日音讯全无的陆逊归来,身后还随着位秀雅貌美的红衣男子,定睛一看乃是桃仙家主凌统,便又惊又喜转身去通报。
陆逊本打算独自去拜见叔祖陆康,凌统道自己既来了便是客,哪里有客人不去问候主人的道理。他手指绕着发丝道:“许久不见老神君,我心中也挺挂念,逊哥哥倒好,竟不想着带我一起去。”
凌统埋怨不停,陆逊只好应了他,两人一同于室外候着。不一会儿,鹿仙回来道老神君允了,这才一前一后入了室内,只见室内清静素雅,漫着些香气,一威严庄重之人坐于正中央,正细细品着手中的茶。
陆逊敬重拜揖,沉然唤了声叔祖。凌统见状,也似陆逊般拜了一拜,一改嬉闹模样,唤道老神君。陆康拢着衣袖放下茶盏,摸了摸白须,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让叔祖忧心了。”陆逊仍旧躬身,目光落在陆康衣摆之处,“逊这几日因孙仲谋之故,栖身桃津山,受了阿凌甚多关照,未能及时与叔祖禀报。”
“伯言回来了便好。”陆康望见陆逊身后的凌统,慈爱笑道:“如今孙家与蜀山于燕宿酣战,凌山主怎的有闲工夫来我羽陵啊?这几日伯言受你照顾了,老夫替他先谢过了。”
“老神君客气了,我凌家虽属孙家麾下,但与陆家情同手足,这点小忙不在话下。”凌统大方笑道:“我与逊哥哥向来不分彼此,老神君仍旧唤我公绩便是。”
陆康捋着白须,神情满是赞许,转而又问道:“伯言,你于桃津山几日,可寻得了你小叔的消息?”
“回叔祖,已得知小叔的所在,不过……”停顿些许,陆逊将从阿苞处得来的讯息一一道来,包括神鹿传闻与徐福之事,叹道:“小叔不肯与羽陵通报,恐怕是有什么顾虑,如今阿凌的部下仍在查探,小叔的性命暂且安全。”
陆康起身缓缓踱步,沉重道:“没想到,这神鹿之说仍在凡界流传……那长沙王为老夫建的神鹿庙宇,这么多年下来,怕也是荒得不成样子了。”
陆逊皱眉,不解道:“逊一直对此有些疑问……叔祖当年为何要救那长沙王妃?莫不是那长沙王手中有叔祖的把柄?”
话音刚落,陆康朗然笑了几声,停下了脚步,拍着陆逊的肩道:“伯言,你至今活了一千多岁,却从未与人打过交道,更别说于近处真切地瞧着人了。”
陆康的眸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汪洋般,缓缓道:“老夫就曾见过,那长沙王有着与我等完全不同的眼睛,绝望又毫无生气,跟死人一般,见到老夫后,那绝望中又生出了一丝希望,着实有趣。老夫瞧着瞧着,就想着再瞧瞧……他绝处逢生,又会是何种模样。”
陆逊仍旧无法理解,紧皱着眉,陆康慈祥笑道:“伯言,你自小厌恶人类,等哪日你真亲近了人,便会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想的那般,有的人还是值得你去救的。”
继而,望向一旁静听的凌统,陆康道:“如今孙家与陆家关系紧张,凌家的老桃仙们皆不允与我陆家往来,唯有公绩念着旧情,能帮我等至此,老夫感激不尽。”
见陆康要与自己行礼,凌统忙上前扶住,惶恐道:“老神君不可,我不过一千年道行的小辈,怎受得起老神君这一拜……若老神君不听劝,我这天劫怕是要早个几百年来了,到那时一道雷火下来,可就连灰都不剩了。”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桃仙,倒是能说会道。”陆康拢着衣襟,被凌统逗得合不拢嘴,凌统俏皮道:“老神君过奖了,我过两日便要去燕宿河,助至尊一臂之力,在羽陵叨扰几日,老神君莫见怪啊。”
陆康笑着扬了扬手,凌统笑嘻嘻拉起陆逊揖别,往室外去了。二人沿着雾气白茫的湖畔走了半天,陆逊沉默不言,凌统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奇怪道:“逊哥哥,从中途你就不言语了,可是老神君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了?”
陆逊摇了摇头,恍若想起遗忘许久的事情,吞吐道:“……刚听叔祖一番话,我隐约记起曾在哪处与人接触过,却又记不大分明了。”
凌统噗嗤笑出声来:“怕不是你自己的臆想,午时一睡难不成睡糊涂了?你除了蜀山清一色的道士,还见过哪门子的人?”
陆逊自顾自苦恼,却又觉得凌统说的有理,不会真如他所说,这几日睡太多睡糊涂了罢。
得知郭嘉顽疾根治后,曹丕起了个大早去宫中探望,没想到经一夜的休养,郭嘉已能独立站起,二人饮着壶茶聊至晌午。
郭嘉笑容满面,刚呷了口茶,忽地瞥见曹丕包扎起的手,不禁关切道:“好阵子未与丕公子谈话,那日割伤的手怎的还没好?可是见水了?”
割伤自然早已痊愈,如今曹丕的掌心乃是被雷咒炸烂,不由得心虚躲了躲,讪笑道:“祭酒不必忧心,只是好得慢而已,奶娘怕我顽皮,便让好全了再拆。”
郭嘉闻言,安心笑了笑:“倒是想得周到,公子自小体弱,受不得伤,似嘉一般伤口好得忒慢,有人看着、管着公子也是好事。”
曹丕颔首道:“祭酒说的是。”
郭嘉大病初愈,曹丕怕耽误他休息,便盘算着打道回府,郭嘉却容光焕发,分外精神,只道鹿血有奇效,聊了甚久竟毫不疲惫,硬是留下曹丕一齐用膳,随后又沏了壶新茶,一直谈至金乌西沉,华灯初上才肯放他归去。
回府用了晚膳后,曹丕只觉坐了一天,身子甚是僵硬,现今手伤未好也练不得武,只能在院中来回闲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下人们挨个问候曹丕几句,陆续三两回房,顿时府上静寂了不少。
本还对祭酒之事心中忐忑,昨日曹丕听曹昂的一番言辞,只担心郭嘉是回光返照之象,可今日亲眼瞧见郭嘉,一张俊秀的脸春光满面,白里透红,才是实实在在吃了颗定心丸。
曹丕释怀,趁着夜深人静,三步并两步来至神鹿笼前,望着陆绩水灵的黑眼睛,欣然蹲下道:“神鹿,这次多亏了你,祭酒总算治好了难症,如今精神了不少……将你粗暴抓来,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陆绩歪歪脑袋,曹丕举起受伤的手晃了两下,笑道:“昨日受了些小伤,不过今日我一定会帮你把最后一支箭拔出来的!你再稍微忍忍。”
陆绩眼神欣慰,望着绕到笼后的曹丕。
曹丕深吸几口气,包成粽子的手伸向箭身,瞬时黑夜中电光炸裂,同样的灼痛使他抽开手,低头望去,只见裹着伤口的布开着洞,乌黑的边缘黏住了未长好的血肉。
曹丕咬了咬牙,强忍着撕心的痛,拆下了布。本想那布多少能抵些伤害,谁知雷咒竟如此凌厉,他甚至来不及抓住箭身,布就被炸了个透。手微微颤抖,曹丕痛得倒吸口气,额头渗出细汗,陆绩不禁心中为他担忧。
曹丕心道,既这只手已然伤了,便一不做二不休,伤个彻底罢。
心中一沉,他紧握封魔箭身,霎时尖厉的雷鸣响彻,雪白与青蓝的电光交错,血肉模糊的手一阵麻痹,竟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只传来猛烈入骨的剧痛。
眼前渐渐发黑,曹丕痛得近乎昏厥,依稀间看见神鹿始终清明的眸,似乎是在担心自己,一时便顾不得那么多,喉咙发出撕裂的低吼,目眦尽裂,脖子暴起青筋,竭尽全力将封魔箭拔出——
最后一丝雷光沿着箭头炸裂,曹丕一头栽倒在桃树之下,失去了意识。
冰冷的风骤然四起,吹起了满地的落花,顺着轨迹向笼中的神鹿卷去。神鹿双眸一紧,风陡然化为火,花瓣瞬间燃烧殆尽,烈火继而环绕神鹿周身,轰然暴涨,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火焰散去后,只见笼中立着的,是一位相貌清秀的红袍少年。
小叔成功从笼子里出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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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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