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情绪激昂地开始，迷迷糊糊的结束。元鸢喝大了，回到宾馆就一头倒在床上，没过三分钟便呼声震天。
唐绾还在吃药，不敢喝酒，却也觉得身心俱疲。躺在元鸢身边，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呼吸间的酒气熏染了，头脑竟然也昏昏沉沉起来。
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这两天发生的事，从马场初见到今日火锅店的分别，都像是闪烁不明的烟花，或者徐徐展开的胶片。
第一个穿过迷雾清晰浮现在眼前的，竟然是Pegasus温顺的脸。
黑色的鬃毛随风舞动，接着，一只手指修长的大手轻轻抚摸了上来，顺着鼻梁中间的沟壑缓缓上下滑动。
耳边又响起诺亚童言无忌的声音：“我觉得Jonah比Pegasus还要强壮。”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修长的大手，似乎透过Jonah黑色的制服衣袖，看到了下面线条分明的肌肉。
怎么能拿人跟马作比较呢？
她叹了口气，诺亚的脑洞还是太不着边际了。
但她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从那只黑色衣袖下的肌肉线条一路看到他的胸口。那被肌肉绷紧的，几乎要将扣子崩开的结实的胸口。
她不想再往下想了，实在太不合适了，对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这样想入非非。
她艰难地爬起床，走到洗手间，坐到马桶上。
一泄而轻的瞬间，她看到放在双腿上的手指。刚刚做过美甲的手指纤细白嫩，如水葱一般，指甲也圆润饱满，粉粉的，很有生命力。
脑海中不禁想起马场里，Jonah的手覆在Pegasus的鼻梁上，差点与她触碰的瞬间。
今天为什么要去做美甲呢？
她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极力回避。
从马桶上站起来，她立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
清凉的水冲刷着肿胀的手指，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未施脂粉的脸略显憔悴。三十岁，毕竟不那么年轻了。
三十岁……
不知为何，脑子里又冒出元鸢的那一句：“现在都流行姐弟恋，迂腐！”
是吗？在意年龄真的迂腐吗？
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涌出些许欣喜。
她缓慢地洗了手，欣赏着纤纤十指在水流中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
“新做的指甲很好看。”忽然，Jonah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么清晰，仿佛他就站在她身边。
她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把关上了水龙头。
他说新做的指甲好看，那是不是说明，那天在马场，他也注意到了她光秃秃，灰扑扑的旧指甲呢？
忽然觉得难为情到不可原谅。
她又打开水龙头，用冷冽的水仔细冲洗了面部，然后抽出纸巾，仔细擦拭，尤其小心地蹭过右额上的伤疤。
这道疤现在已经不那么扎眼了，车祸刚过那会儿还是鲜红的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照镜子。
盯着这道疤看了一会儿，沉痛的过往又涌上心头，二十岁的情窦被渐渐压下，三十岁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Jonah这样的人，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他太耀眼，太无暇，终究只能做她千疮百孔的生命的点缀。他有他的世界，这个世界和自己的隔着几个星系，终究不可能重合。
想明白了，她也冷静下来，转身想回卧室去，却猛地看见元鸢正立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草！吓我一跳！”她原地蹦了一下，“怎么了，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绾绾！”元鸢拖着哭腔，一下子冲上来抱住她，“我睡到一半忽然醒过来，一看旁边你不在，我以为……我以为你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真害怕了还是酒精作祟。
唐绾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好了，好了，我已经好多了，不像原来那样了。”
“绾绾，你答应我，你可不能再有那样的念头了！没有你……我和阿姨该怎么活啊！”
“呸！呸呸呸！”唐绾猛地拍了她的背一下，“说什么晦气话，什么没有我，我能上哪去？”
“绾绾，”元鸢放开她，直勾勾地看着她，“你答应我，你一直在我身边，一直保持联系，永远不说再见，咱俩要非得死，你让我死你前面，行吗？行吗？”
唐绾也深深地望着她，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轻轻揽住元鸢的肩，闷在她的肩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回到床上，元鸢像抱抱枕一样把她夹在怀里，就这么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唐绾被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惊醒，外面天还没亮，一看手机，才四点。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她艰难地睁开眼，昏暗的床头灯都嫌太亮。
“大姐，我还要打车去车站，坐动车回去，不早点能行吗？”元鸢一边说一边踢着拖鞋走到洗手间。
没过多久，一阵刺耳的尖叫猛地把正差点再次回到梦乡的唐绾再次惊醒。
“怎么了？”她来不及穿鞋，光脚跑到洗手间。
元鸢呲着牙，指着门牙上的那块辣椒：“这个，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挂在我牙上吗？”
“额……”唐绾有点懵。
“伯恩安德森来的时候……也在吗？”元鸢的声音在小心翼翼里都有点哀求的意味了。
“额……”唐绾猛地回想起昨晚尴尬的画面，一时间来不及做表情管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元鸢一屁股坐倒在地，失声痛哭。
“完了！完了！我在男神面前的形象全毁了！”
唐绾笑得直打跌，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低头去扯元鸢：“怎么就男神了，才见了一面就男神了？”
“他可是伯恩安德森未长残版啊！”元鸢激动地双眼放红光，“你知道吗，我在的想象里，伯恩安德森长大了就应该是他那个样子！你知道我搜到伯恩安德森长大后的照片时，心里有多崩溃吗？他的出现，可是圆了我幼年时的梦啊！”
“青年，青年时的梦……”唐绾贴心纠正。
“而我……就用这样一种门牙挂辣椒的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啊！！！”
“啊！！！”
唐绾笑得完全直不起身来。
元鸢忽然饿虎一样扑了过来：“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你看到我门牙上的辣椒，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唐绾顿感百口莫辩，“你当时跟特么关了一个月的狼忽然闻见肉味，那猛虎出笼的架势，谁特么架得住你，还我提醒你，我提醒你你听得见吗？”
元鸢倒有那么点自知之明，可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顿时双手蒙头，继续哀嚎起来。
好不容易把她送走了，唐绾心力交瘁地躺回床上，想再睡一会儿，闭上眼半天却培养不出睡意。
她一把扯开空调被，向浴室走去。
元鸢昨天放血到底，订了市中心一间有浴缸的高级套房。她把浴缸放满水，除去衣物躺进去，不由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水汽氤氲，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缓缓张开。她舒服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Jonah的脸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晃了一会儿了。
她拿过来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小小的圆圈转动了一会儿，一张英气逼人的全身照出现在她眼前。
一看就是未经ps的原图，照片里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头微微歪向左侧，侧颜好像超模。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身后都是人。再往后是一栋庞大欧式建筑的局部，看上去有些眼熟。唐绾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是柏林新博物馆。
这么巧，也在柏林吗？
对了，知道他父亲是德国人，却没问他德国的家在哪里。不过听他的口音好像是南边的，他的长相也有些意大利的感觉，所以她下意识以为他家在南德。
不过，这和他曾经去过柏林也不冲突。
她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他的照片。忽然，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方，是诺亚的妈妈发来的。
她拉下来一看，是小诺亚用妈妈的手机询问她什么时候再去骑马。她打了个电话过去，诺亚的妈妈立刻接了起来，听声音似乎很兴奋。
“小唐，真是太谢谢你了。前两天诺亚回来很高兴，一直跟我说他会骑马了，还说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大哥哥，一匹很好的马，说得乱七八糟的，这几天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再去骑马呢。我知道明天才是你来带他的日子，但他问得太急了，我遭不住，就想着问问你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再带他去一次。钱的事你放心，月底结账的时候把这次加进去就好。”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没给唐绾拒绝的机会。
“其实我本来也可以带她去的，可不巧这几天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看我，一时抽不出时间……”诺亚妈妈的声音带了一丝乞求。
“没问题的，小曼姐。”唐绾立刻答应了下来。
自从生下一个患病的孩子，诺亚妈妈的情绪就有些不稳定，平时没事的时候还好，只要压力稍稍一大，她就会变得焦躁不安。
“哎哟，那可太好了。”诺亚妈妈似乎松了一大口气，“那还是像上次那样，我把诺亚送到马场附近，我们在那里碰头？”
“好。”
唐绾说完便挂了电话，其实心里也没底，如果Jonah正好不在怎么办？诺亚期待的不光是骑马，如果见不到Jonah，他肯定会失望的。
正想着，手机屏亮了一下，她拿起一看，竟然是Jonah发来了信息——
“马场新来了一匹小马，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带诺亚来试一下。”
她顿时雀跃起来，立刻回复：“现在就过去。”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Jonah回复道：“快到的时候通知我一下，我们在马场门口见。”
马场……门口吗？
唐绾有些意外，她觉得Jonah应该很忙的，没想到他会专门到门口来接他们。
但现在也不好问什么，她只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
接着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子，换好衣服，她拿起包向门口走去。经过穿衣镜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随手扎起的发髻，和宽大的灰色长裙……她忽然生出了几丝对自己的嫌弃。
“看来今天带完诺亚要去商场一趟了。”她心想，拿起房卡，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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