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其他区域的光线很暗，只在必要处点缀着几盏暖黄的壁灯，将大部分空间留给静谧的阴影。
考虑到眼前人不能见强光，环绕镜子的灯带，被特意调试成柔和的暖调，光线如薄纱般轻轻覆在她的面容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危机解除，陆芙要立马着手为沈亦薇化妆。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温热的力度，将粉底液一点点按压，融入沈亦薇的肌肤。
“沈小姐，抬头一点点，对，就这样。”她的声音不高，像羽毛拂过耳畔。
沈亦薇依言微仰起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开口，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却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你上次哼的那段旋律，现在想起来很耳熟。”
陆芙正在为眼前人勾勒内眼线，听完这句话，她的手腕稳得出奇，没有丝毫晃动。
她没有任何触动。
等到完成最后一笔，她才稍稍退开，像是随口回应：“嗯？是说那段有点像摇篮曲的调子吗？”
对方不语。
陆芙知道，她是想再次确认之前的事情。
她之前说的那些谎话，是不可能真正瞒住对方的。
并不在乎她的搭话，陆芙转身去拿定妆散粉，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那是我高中时候，有天晚上熬夜复习，听到邻居家放的音乐里飘来的。当时觉得特别安宁，就记住了。”
陆芙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无奈的亲昵。
“那时候，我妈妈管得可严了。”
这种谎话都是多说多错的，除非被逼问到不能回避，否则，她不会说出十分具体的细节来。
她能做的只有岔开话题。
“我放学后必须准时回家，晚十分钟电话就追过来了。别说参加什么课外活动，就是放学后在操场多逗留一会儿都不行。整个高中，一刻都没好好玩过。”
乖乖女是不可能放学逗留的。
沈亦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对比之下，眼前的人和那个能在雨天留下纸条的学妹，截然不同。
那个学妹应该是胆大的，身上应该带着某种不被束缚的自由，甚至是一点神秘的叛逆。
意识到这一点，沈亦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刚才她的冷静自持瞬间被冲散，变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惆怅。
她还想再见到她。
那个雨天，空无一人的教室，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突然出现的纸条，娟秀而灵动的字迹，简短的旋律，都历历在目。
学妹不容抗拒地闯入了她封闭的世界，虽然她不喜欢这种被窥探、被闯入的感觉，可那段旋律，那些字迹，却像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小姐？"陆芙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唇彩想要偏哑光还是带一点润泽感？"
沈亦薇抬眼，对上镜中陆芙询问的眼神。
"哑光。"她简短地回答。
她不应该再想了。
她本来就不应该记住那个学妹。
那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生命中的人而已。
过了一会儿，场务送来需要沈亦薇确认的拍摄流程单。沈亦薇签完字，顺手将笔递给旁边的陆芙，示意她帮忙记录一下几个需要注意的时间节点。
陆芙接过笔，在流程单的空白处写下需要的几行字。
沈亦薇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笔迹——
字迹是好看的，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甚至带着点应试教育训练出来的刻板俗气，与她记忆深处那张纸条上，疏朗飘逸、带着个人风格灵气的字迹，天差地别。
一个是被严格管束的乖乖女，一个是笔迹灵动的学妹。
如此证据确凿，指向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沈亦薇垂下眼帘，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想着她，但那种惆怅和失落，却在心里怎么都抹除不掉。
真的还想再见到她。
很快化妆完成，陆芙轻声说：“好了，沈小姐，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
沈亦薇望向镜中的自己。妆容无可挑剔，既突出了她五官的优势，又完美契合了这次广告主打“无瑕原生皮”的概念。陆芙的技术，确实精湛。
“可以。”
整理好情绪，沈亦薇站起身，准备换衣服。她正要将手搭在拍摄道具上，陆芙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心手。”
半个月前那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在掌心留下了一道疤痕。伤口愈合得很慢，稍一用力就会重新裂开，边缘总是泛着淡淡的粉色。
此刻，沈亦薇这才发现，伤痕又渗出了血丝，刚刚的那些心神不稳的想法，让她不小心又触碰到了旧伤。
她正要随便处理一下，陆芙已经自然地托住了她的手腕。
“伤口一直没长好呢。”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随口一说，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突然被抓住手腕的沈亦薇，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触碰。
她突然感到有些慌张。
陆芙的动作比平时还要轻柔，棉签擦过伤口时，几乎感觉不到刺痛。
看着对方低头处理伤口，沈亦薇觉得掌心开始发烫。那温度从指尖传来，透过薄薄的皮肤，一直烫到心里去。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陆芙竟然有注意吗？
难道陆芙一直在注视她吗？
沈亦薇本能地想要缩手。
这种感觉，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里——
她没有办法被人这样长久地注视。
她想要回避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却硬生生被对方稳稳托住。动作虽然温柔，但她没办法拿出自己的手，只能被迫把手暴露在对方眼前。
“别动。”
陆芙说着，取出那张普普通通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在灯光下几乎有些脆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
“马上就好。”
此时就快要开拍了，化妆间外人声、电流声、机械运作的嗡鸣，以及不知谁对讲机里刺耳的沙沙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碰撞，在空荡的空间里回荡，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声浪。
被注视的感觉经久不散。
她无法回避这种感觉，也不能欺骗自己没有感觉。
……
也许她真的太久没有和人认真接触过，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胡思乱想。
处理好一切，在走向摄影棚的路上，沈亦薇的心绪有些纷乱。
有点后悔放陆芙在身边了。
拍摄过程很顺利，在摄影棚里，快门密集的咔嚓声，和摄影师简短的指令此起彼伏。
巨大的柔光箱如同悬浮的云朵，将昏黄的灯光倾泻而下，也同时将沈亦薇所有的纷乱思绪都抽离了出去。
周遭的一切，比如杂乱的电线、反光板、监视器后面模糊的人影，统统退避四舍，成为沉入深水的背景板。
在灯光下，她觉得内心很平静。
这是第一次，她需要用工作来逃避胡思乱想。
然而，留给她喘息的时间很短暂，等沈亦薇回过神来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被一道视线所牵引。
她微微一侧身，便撞上了陆芙炽热的目光——
对方站在拍摄点的不远处，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似乎没有移开过。
意识到这一点，沈亦薇的心突然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很不好，巨大的紧张不安和恐慌笼罩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生活，自从接触到陆芙，就从来没有平静过。
等到拍摄结束，她才强装镇定地抬起手，看着陆芙，轻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清晰可闻。
陆芙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不客气，沈小姐。"
心跳得更快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但恍惚间，陆芙的身影和学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眼前这个正对她言笑晏晏的黑发女人，在她印象中分明是乖巧而顺从的。
可是如果真的不是她，那她心中这种被注视的熟悉感觉，又怎么会如同蟒蛇一般死死地缠绕着她，并且挥之不去？
……
她必须要调查陆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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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婆我要给你化一辈子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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