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河面上映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大约14、5岁，灰色斗篷将她瘦弱的身体包裹住，黑色中稍稍泛红的头发披在她的肩上，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草药和蘑菇的篮子。
女孩正视河中的倒影，用手拨弄自己的头发，头发在阳光下浮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她的表情随之僵住，一把戴上斗篷帽子，跌跌撞撞地跑走。
女孩来到一所修道院的后门，拨开门，一扭身，闪了进去。进门后，她把篮子放在坩埚旁，一股脑地把草药倒出来。
“安娜。”一名老修女叫住她，朝她走来。
修女走到安娜身前，摘下她头上的帽子，看着帽子下泛红的头发，叹了口气：“距离上次把头发染黑还没多久，这就又失效了，总有一天会藏不住的。”
安娜撇撇嘴，没把老修女的话放在心上，拿出刀，把草药切碎，“啊！”安娜轻呼一声，刀刃停在她手指上，指甲上出现一道白色划痕。
“小心些，不要切着手了。”老修女说。
“笃笃”，修道院前响起敲门声。
安娜双手一挥，案板上的草药被扫进坩埚里，再一把端起坩埚，躲到楼上。
一个头戴宽檐帽子，身穿花色斗篷，背着一把鲁特琴的少年吟游诗人出现在门前。吟游诗人稍稍仰头，露出帽子下黑色的干枯长卷发，用皲裂嘴唇虚弱地说：“姆姆，请问能施舍我一点水喝吗。”
“好，好。”老修女连声说，扶着吟游诗人坐下，转身去拿水。
吟游诗人在木凳上坐稳，顺着地上缺角的影子抬头看到一扇圆形小玻璃花窗。窗前被一块不规则的阴影遮挡。
老修女拿来一个陶罐，把碗从陶罐口处取出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端起陶罐，清水从陶罐中流出，一圈一圈铺满整个碗：“请喝。”
“谢谢。”几乎是修女的话刚进入吟游诗人的耳朵，他就用双手捧起了水碗，大口大口饮下碗里的水。
“叮”，碗被放在桌上，两人互相祝福过对方后，吟游诗人离开。他临走前又瞧了一眼玻璃花窗。这次透过玻璃花窗的光，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
安娜被发现后从窗后走开，穿过狭小的走廊，在楼梯口坐下，把坩埚放在自己曲起的腿上，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
“咚、咚。”沉闷的脚步声填满昏暗的楼梯间，白色的修女服在昏暗的环境中十分显眼。
“安娜你还没吃饭吧？下来吃点东西吧。”
两人走下楼梯，安娜用双手将坩埚抱在胸前，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切面包声，餐具碰撞声在墙壁上反弹，最后弹进安娜的耳朵里。安娜接过涂抹着红色果酱的黑面包片，咬下第一口。
“安娜，过两天皇家修道院会到各个村庄来挑选修女。”老修女突然把这句话扔到饭桌上。
“我不想去嘛，我不想去。”安娜跟老修女撒娇道。
“去那里学学驱魔术。”老修女说。
“我不去。”安娜见她没有改变决定，话气变得有些生硬
“好了不说了吃完饭还有事要做。”老修女见安娜有些不高兴，连忙岔开话题。安娜听了也只好安静吃饭，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两人吃完饭后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安娜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出现吟游诗人讨水喝的画面，直到祷告完准备睡下，她决定要去听听吟游诗人的演唱。
安娜确认老修女已经睡着后，带上她自己制作的假发、假胡须，以及宽大得像只毛毛虫的假眉毛，溜出修道院。
安娜和月光相伴，走在小路上，来到了村里唯一一个小酒馆。
走进酒馆，安娜来到台前点餐。
“我们不给小萝卜头提供酒水。”店员一边倒酒一边说道。
“谁说我，我，是小孩了，你瞧不起矮人啊！我要一杯啤酒！”安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像小男孩，装作生气的样子。
“哈哈。”店员被逗笑“好了好了，喏，一杯牛奶，两铜币。下次记得买副好点的假胡子，小鬼头。”
“好险好险，幸好糊弄过去了。”安娜在心里这样想。
与此同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真是个天才。”安娜有些得意地想道。
安娜抿了一口牛奶，竖起耳朵听酒馆里的声音。
鲁特琴声响起，吟游诗人开始歌唱。
……
“女巫抱着她的孩子
女巫把孩子装进篮子
女巫唤来狼一只
狼叼起了篮子
狼带着孩子钻进了林子
狼来到了一个村子
在地上放下了篮子
修女路过收养了孩子”
安娜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拧在一起，“这个故事怎么……”
安娜的思绪被一阵打架声打断，她赶紧端起杯子，走到人少的位子坐下。等安娜坐好，一抬头，吟游诗人不见了。她四处张望，没找到人，一口气喝下牛奶，从酒馆里跑出。
酒馆外，吟游诗人站着那儿笑吟吟地看着安娜，就像知道安娜要来找他一样。
吟游诗人问：“这位······小姐？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安娜听到这话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她只能强装镇定，环视周围，然后捋了一把假胡子，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吟游诗人笑笑，说：“不好意思啊，这里灯太暗了，我还以为您是位身材娇小的女士。不好意思，冒犯了。”
安娜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但这下顾不上那么多，她急切地问：”你在酒馆里唱的，女巫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吟游诗人故作惊讶：”您和这名女巫认识吗？“
安娜怀疑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吟游诗人笑笑，总算说出安娜想听的东西：”关于女巫的孩子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孩子现在应该跟随老修女生活在一座小型修道院，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安娜的心脏猛烈跳动，眼前的景象变得五彩斑斓，脑袋里发懵，她大概猜到这个女巫的孩子是谁了。
伴随着安娜巨大心跳声响起的是吟游诗人的话语：”您可以称呼我为贝尔德，下次见面，您或许可以从我这里得知一切您想知道的，有关女巫的孩子的。“
……
安娜浑浑噩噩地回到修道院，睡下。
……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天还是蒙蒙亮。
安娜突然睁开眼睛，她的双手放在身前，紧紧攥着被子。安娜坐起身，脑中反复出现一个画面，茫茫火海里，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
还没等安娜清醒过来，钟声就已经响起，要开始一天的祷告与劳作了。
晨间祷告完，吃过饭后，安娜背着一袋麦子，走在去磨坊的路上。
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朝一个方向聚集，安娜也好奇地转过头观望。
她很想过去一探究竟，但还是磨面粉比较要紧。安娜想着：“回来的路上再来看看好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
“……公然讨论女巫，宣传女巫，他是女巫的帮凶，是魔鬼的仆从，我们将对他处以火刑！”
一把火从吟游诗人的脚下生出，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等安娜赶到，大火已经攀上吟游诗人的腰部，像一条毒蛇，将吟游诗人紧紧缠绕。灼热的火焰把她的眼睛染成红色，此时安娜感觉火海里的人好像是自己，仿佛下一秒，火焰就要从安娜的口鼻钻进她的大脑。
背着不敢再多看一眼，背着新磨好的面粉，逃走。
安娜回到修道院，用力把门关上，好像这样就能把火焰阻隔在外，可是她的心里依然慌张。安娜靠在门上，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样大口喘气，大量气体从她的鼻腔进入体内，刺痛她的肺部。安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
“安娜，安娜，好孩子跟我过来。”老修女把还在游神的安娜叫醒。
安娜跟在老修女身后，爬上一条陡峭陡峭的楼梯。越往上，空间越闭塞，到最后安娜的左右两边肩膀就快要挨在一起。
最后两人到达一间小阁楼。阁楼里堆放着些杂物，用一张粗布罩着。
老修女掀开落灰的粗布，一阵寻找，从角落里拿出一支篮子。
一本封面有些褪色的书从篮子里拿出，老修女把它递给安娜：“这是我捡到你时，发现的。”
安娜接过书。
“14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在修道院后山捡到你。当时，我正在采蘑菇，刚把蘑菇采下，一抬头，一个篮子就出现在我面前。篮子上的布掀开，一个小小的你躺在里面，在你的身侧还放着一本书。”
安娜一边听着，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上面尽是些像弯曲的蚯蚓的文字。这些蚯蚓从纸上抬起头，长出嘴，嘴巴一张一合，话语像溪水一样流进安娜的脑子。这些文字告诉她，她是女巫的孩子。
老修女继续说：“你慢慢长大，头发越来越长，头发上的红色越来越显眼，我心里越来越不安，那个谜底在我的心中越发清晰。于是我想起这本书，在书的第一页发现了能让头发变色的魔药配方。幸好，幸好，这个配方不是用那些奇怪的文字所写，我把配方抄写下来，交给了你。”
“做完这一切后，我在心里祈求神的宽恕。今天我决定把这些告诉你。”
“所以……我真的是女巫?”安娜看起来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她的眉毛惊讶地提起，几乎快要和头发连上。
老修女慈爱地看着安娜：“是的。这也是我送你去皇家教堂的原因，在那里，或许你能有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机会。今天皇家教堂会有人来接你，我把这一切告诉你，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安娜有些不可置信：“我真的要去吗？而且我的身世为什么要到皇家教堂才有机会知道？”
老修女用手抚摸着安娜的头发，说：“等你去到那里就会明白。”
安娜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副平静的样子，可她的眼睛却在静静地流泪，安娜知道皇家教堂她是非去不可了。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句子总算从安娜的嘴里跑出来，只有这一句，安娜一直重复这一句。
安娜紧紧抱住老修女，两人的影子印在阁楼的墙上。
老修女把安娜的泪擦去，牵着她一起走下阁楼。
两人坐在长椅上等待。安娜仍在安静地哭泣，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老修女用帕子把安娜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抹掉。周围很安静，安静到车轮在路上滚动的声音都可以听清。
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修道院门口。
安娜提上老修女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踏上马车，没有回头。
马车上，已经坐有人了，是个和安娜差不多年纪的修女。
“你好，我是卡洛琳，你叫什么名字？”卡洛琳问，“哎呀，你，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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