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春天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照顾他。比如,在他请假回来后,把自己整理得工工整整的笔记借给他;比如,每天习惯性地帮他擦拭桌面,保持他座位周围的洁净;比如,在他又一次因疼痛而脸色发白时,默默递过去一颗包着彩色糖纸的、据说能缓解疼痛的薄荷糖。

她做得自然而不刻意,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和体贴。

沈述白从一开始的怔忡,到后来的默默接受,再到偶尔,会在她递过笔记时,低声说一句“谢谢”,或者在她分享糖果时,回赠她一块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的交流。

转变发生在一个半月后的一个晚自习。那天沈述白的状态很不好,一直用手按着腿部,脸色苍白如纸。下课铃响,他尝试着站起来,却因为动作牵动了患处,疼得闷哼一声,几乎跌坐回去。

迟倦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我送你回去吧?”她脱口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沈述白想拒绝,但剧痛让他失去了逞强的力气。他看着女孩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最终点了点头。

初春的夜晚,寒风还有些刺骨。迟倦推着自行车,沈述白勉强坐在后座上,大部分重量还是靠自己的另一条腿支撑着。两人沉默地走在路灯昏黄的路上。

“其实……”不知走了多久,沈述白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得的不是普通的病。”

迟倦的心微微一紧。“嗯?”

“是骨癌。”他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Osteosarcoma,骨肉瘤。高一那年查出来的。”

迟倦的脚步顿住了。她猛地回头看他,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词,还是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冲击。癌症……那是一个距离他们这个年纪无比遥远的、象征着绝望和死亡的字眼。

“做过手术,化疗……控制住了一段时间。”他继续说着,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现在,复发了。所以,才会转学回来,方便治疗。”

他看着前方被路灯拉长的、摇曳的影子,声音低了下去:“很麻烦的病,对吧?也很……可怕。”

迟倦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少年在灯光下显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他努力挺直却依旧微偻的背脊,心里不是害怕,而是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的心疼。

他才十七岁。他本该在阳光下奔跑,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张扬而肆意。而不是在这里,平静地向他的同桌宣布,他患有一种随时可能夺走他生命的恶疾。

她推着车,重新走到他身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不可怕。”

沈述白愕然转头看她。

迟倦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映着路灯微弱的光,仿佛落入了星辰。“生病而已,积极治疗就好了。你那么聪明,以后还要考最好的大学,做很多了不起的事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会好起来的。”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信任和鼓励,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破了沈述□□心构筑已久的心防。他怔怔地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眼底有什么坚固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融化。

从那晚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层无形的隔膜消失了。沈述白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依旧算不上健谈,但会和她讨论题目,分享彼此看的书和电影,偶尔也会说起他治疗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尽管那些“趣事”在迟倦听来,总是带着难以言喻的辛酸。

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教学楼顶楼那个很少有人去的天台。

那里视野开阔,能望见小城边缘起伏的山峦,和山峦之上,那片广袤无垠的星空。

记忆的画面,在天台星空下定格,然后缓缓淡去。

迟倦从遥远的回忆中抽离,发现窗外的东京塔已经熄灭了部分灯光,夜色愈发深沉。脸颊上有些冰凉,她抬手一摸,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以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去回溯过往。可当那些细节重新变得鲜活,当沈述白忍着疼痛的侧脸、他在星空下微亮的眼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时,那股巨大的悲伤和思念,依然能轻易地将她击垮。

她拿起手机,回复周屿的邮件,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很久,最终只敲下一行字:

“周屿,下一本书,我想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星星,关于记忆,关于……告别的故事。”

点击发送。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回复编辑的邮件,这是她对过去的一场正式宣战,也是一次彻底的沉沦。她决定要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里面所有的甜蜜与痛苦,用文字,为沈述白,也为他们那段短暂如流星般的爱情,建造一座永恒的纪念碑。

她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光标在空白的页面起始处闪烁,像一颗等待被点燃的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敲下了书名——《等春天》

然后,是新的一行。

“第一章:等·春天”

文字开始流淌,带着岁月的尘埃和永不褪色的情感:

“2008年的春天,沈述白成为我的同桌。他像一颗意外坠入我平凡世界的星辰,带着清冷的光和无法言说的秘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颗星辰的光芒,将会用尽我的一生去阅读,去铭记,去告别……”

窗外的东京渐渐沉睡,而迟倦的世界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正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缓缓苏醒。

她记得他第一次对她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是在一次数学竞赛获奖后,他拿着奖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迟倦,里面有你的功劳。”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她记得他偷偷把止痛药换成维生素糖片骗她吃下,看她被酸得皱起整张脸时,他笑得肩膀都在抖,那是她见过的,他最像个普通十七岁少年的时候。

她更记得,在那个决定性的、星光璀璨的夜晚,在天台上,他指着猎户座腰带上那三颗连成一线的亮星,对她说出了那句贯穿他们一生的话:

“迟倦,你看那颗星,”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天文学家说,它可能已经在一次超新星爆发中毁灭了。但我们此刻看到的,依然是它六百四十年前发出的光。”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睛,带着一种她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悲伤的温柔。

“星星的光,是穿越了无数光年才被我们看见的。也许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光还在走向你的路上。”

“所以,别怕黑夜。”

当时,她只是被他话语中的浪漫与哲理打动,用力地点头,说:“嗯!我不怕。因为有你在。”

现在,坐在东京的公寓里,对着发光的屏幕,迟倦才真正明白,他那句话的背面,藏着怎样的绝望与嘱托。

他不是在描绘浪漫,他是在预习告别。

他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方式告诉她:即使我消失了,请你也一定要记得,曾经有一束光,真切而炽热地,为你亮过。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滴落在键盘上。迟倦没有去擦,她任由情绪宣泄,手指却更快地在键盘上飞舞。

她要将这束光,将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将他给予她的、足以照亮此后所有黑夜的勇气与温柔,全部记录下来。

《等春天》,这不仅是一本小说。

这是她穿越时光,送给十七岁的沈述白,和十七岁的迟倦的一份礼物。

是她对一场盛大而寂静的告别的最终完成。

是她一个人的,星辉长存。

第一章,就在这混合着悲伤与力量的泪水中,开启了序幕。前方的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迟倦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她有星光指引,有回忆取暖,有未尽之言,需要她用一生的文字,去慢慢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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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春天
连载中壹月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