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改变了。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寒风掠过耳畔的声音,和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沈述白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的、浅浅的弧度,而是一个真正的、带着暖意的、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点亮了他整张脸,让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背负着沉重命运的早熟少年,而只是一个英俊的、会为了一句笨拙的安慰而真心感到开心的男孩。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借你吉言。”
那一刻,迟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砰,砰,砰……一声声,敲打在寒冷的夜空中,与遥远的星辰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
从天台下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沉默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甜丝丝的暖流。
走到教学楼下的岔路口,一个往左是学校大门,一个往右是自行车棚。
“我送你到车棚。”沈述白说。
“不用了,你……”迟倦想说他腿不方便,早点回家休息。
“没事,几步路。”他坚持,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迟倦便不再推辞。两人并肩走在通往车棚的小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再分开。
就在迟倦弯腰开车锁的时候,沈述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迟倦”
“嗯?”她直起身,回头。
他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朦胧。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下学期……我们还能继续做同桌吗?”他问。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夜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迟倦的耳中。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高三上学期,面临着可能重新排座位的变数。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对彼此关系的确认和期许。
迟倦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幸好有夜色遮掩。她低下头,假装摆弄着车锁,用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
“当然。”
说完这两个字,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敢再看他,迅速骑上自行车,丢下一句“路上小心,明天见!”,便飞快地蹬着车子冲进了夜色里。
寒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降低她脸上滚烫的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怎么压都压不住。心里像揣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想要放声歌唱。
她知道了。她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不只是“做同桌”那么简单。
而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嘴角,同样抑制不住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带着傻气的笑容。腿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冬夜的寒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深邃的、布满了“过去之光”的夜空,觉得其中某一颗,或许正承载着他此刻的、指向未来的喜悦,正在努力地,向着某个方向跋涉。
从那个星空之夜后,迟倦和沈述白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们依旧是最好的同桌,在学习上互相扶持。但更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小动作。比如,她会偷偷在他抽屉里放一盒温热的牛奶;他会在她因为文艺活动忙得顾不上吃饭时,默默帮她打好饭菜;他们会共用一副耳机,在午休时听同一张CD,分享彼此喜欢的音乐;他们的目光会在课堂上不经意间相遇,然后迅速分开,彼此耳根微红。
那种朦胧的、未曾言明却早已心知肚明的暧昧,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缠绕,将两个年轻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
班上的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向明溪就曾私下里挤眉弄眼地问迟倦:“哎,你跟那个沈述白……是不是有情况啊?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
迟倦总是红着脸否认:“别瞎说!我们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向明溪拖长了语调,明显不信,“好朋友会天天帮你接热水?好朋友会记得你不爱吃香菜?得了吧迟倦,你骗鬼呢!”
迟倦嘴上否认,心里却像浸了蜜一样甜。是啊,那些琐碎的、微不足道的细节,拼凑起来,就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无声的告白。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或者说,与沈述白相关的幸福,总是伴随着阴影。
期末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沈述白没有来学校。也没有提前告诉她。迟倦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直到下午,她才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沈述白前天晚上旧疾复发,住院了。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迟倦是在第二天下午,才鼓起勇气去了医院。
按照班主任给的地址,她找到了市人民医院的肿瘤科病房。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偶尔有穿着病号服、面色憔悴的人被家属搀扶着走过,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沈述白的母亲,一位看起来温柔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的中年女人。迟倦自我介绍是沈述白的同学。
沈妈妈显然听儿子提起过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是迟倦啊,快进来。述白刚做完治疗,睡着了。”
迟倦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这是双人间,但另一张床空着。沈述白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闭着眼睛,睡得似乎并不安稳。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手臂上打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输入他的血管。床头柜上放着水杯、药瓶,还有一本她借给他的,包着书皮的《时间简史》。
眼前的景象,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迟倦这些天来沉浸在暧昧甜蜜中的泡泡,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喜欢的这个少年,正在经历着一场多么艰难的战斗。星空下的哲思与温柔,日常相处中的点滴心动,都无法掩盖疾病本身带来的痛苦与折磨。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沉睡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心疼和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楚。
沈妈妈小声说:“他这次有点感染,发烧,腿也疼得厉害。昨天折腾了一晚上,刚睡着没多久。”
迟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阿姨,他……会好起来的吧?”
沈妈妈看着她,目光复杂,里面有感激,也有更深沉的迟倦当时还无法完全理解的疲惫与哀伤。她轻轻拍了拍迟倦的肩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好孩子,谢谢你来看他。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
迟倦没有久留。她把自己带来的,一本手抄的诗词集和一盒沈述白提过想吃的进口巧克力,轻轻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然后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大门,冬日下午稀薄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述白在星空下说的话,和眼前他躺在病床上虚弱苍白的模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对比。
他的“光”还在路上,而他的身体,却已经在承受着陨落的痛苦。
那一天,迟倦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喜欢一个人,除了甜蜜和心动,还会伴随着如此沉重的担忧和恐惧。
也是从那天起,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和沈述白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他人的目光和学业的压力,还有一条更宽、更深的鸿沟——那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名为“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对他的喜欢,能跨越这条鸿沟吗?
十七岁的迟倦,站在冬日寒冷的街头,第一次对看似明亮的未来,产生了巨大的迷茫和不确定。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沈述白就醒了过来。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诗词集和巧克力,也听母亲说了她的来访。他拿起那本字迹娟秀工整的诗词集,翻到扉页,上面是她抄写的一句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扉页展平,把诗集妥帖地收在了枕下。窗外,夕阳正在落下,天际一片橘红。他默默地想,他的星光,是否也能有与她交相辉映的那一夜?
未来如同被迷雾笼罩的航程,但此刻,枕下那本小小的诗集,却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给了他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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