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临时庇护所

付时允一夜没睡踏实。

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向俞景惨白的脸,压抑的闷哼,校服下洇开的暗红,还有昨夜风中隐约传来的咆哮与碎裂声……这些碎片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愤怒,担忧,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拍打着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平时那点打架斗狠的“本事”,在某种**裸的、发生在家庭壁垒后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周一早上,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孙皓凑过来勾肩搭背,被他一把推开,语气冲得吓人:“别烦我!”

孙皓愣了一下,讪讪地缩回手,嘟囔了一句:“吃枪药了啊允哥。”

付时允没理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靠窗的座位。

向俞景已经坐在那里了。依旧是那身蓝白校服,背挺得笔直,正低头看着课本。从后面看,他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但付时允死死盯着他。他看到向俞景翻书时,右手臂抬起得有些僵硬迟缓;看到他偶尔调整坐姿时,后背会极其轻微地绷紧,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在忍。一直都在忍。

付时允的拳头在课桌下悄然握紧。他想起昨天李竟宇扶着向俞景的样子,那种熟稔和自然,绝不是第一次。李竟宇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一整个上午,付时允都处在一种焦躁的观察状态。语文课上,老师点名让向俞景朗读一段课文。向俞景站起身,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读得很流畅,但付时允注意到,他握着课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在紧张?还是站着牵扯到了身后的伤口?

课间操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付时允磨蹭在最后,看到向俞景站起身,动作比平时更慢了些。李竟宇立刻从后排走过来,很自然地跟在他身边,两人低声交谈着一起往外走。

付时允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暗了暗。他第一次对李竟宇生出一种近乎嫉妒的情绪——凭什么他知道?凭什么向俞景只肯让他靠近?

这种情绪在他心里发酵,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怒火,让他坐立难安。

午休时间,付时允没什么胃口,在食堂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回到了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住校生在趴着休息。他的目光落在向俞景的座位上,那个磨得发白的蓝色文具盒安静地躺在桌肚里。

鬼使神差地,付时允走了过去。他站在向俞景的座位旁,心脏跳得有些快。他知道这不道德,像窥探**的小人,但那股想要知道真相的**压倒了一切。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教室门口,确认没人注意,然后伸出手,极其轻微地拉开了向俞景桌肚里那个旧书包的拉链。

里面东西很少,几本教科书,一个笔袋,叠得整整齐齐的试卷。没有零食,没有娱乐杂志,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龄男生的零碎玩意儿。付时允的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边角,他小心地拨开上面的书本,看到下面压着的东西时,呼吸一滞。

那是一盒开了封的云南白药喷雾,还有几片独立包装的、比普通创可贴大得多的防水敷料。

证据。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证据。

付时允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拉链拉回原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退回自己的座位,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付时允心神不宁,根本没听进去老师在讲什么。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向俞景,又很快移开,生怕自己的注视会惊扰到对方。

下课铃响,物理老师刚说完“下课”,学生们便迫不及待地活动起来。向俞景照例坐在座位上没动,拿出下节课的课本预习。

付时允看着他的侧影,看着那截从校服袖口露出的、过分纤细的手腕,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他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得做点什么。就算向俞景推开他,骂他多管闲事,他也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作业本上撕下一个小角。他没有多余的创可贴和糖果了,那些东西在当下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太过轻飘,太过无力。他拿着笔,盯着那张小纸条,犹豫了片刻,最终,只用力地、几乎是凿刻般地写下了三个字:

告诉我。

笔尖穿透了纸背。

他攥着那张纸条,掌心濡湿。等到周围同学大多离开座位活动,他才站起身,装作随意地走过向俞景的座位旁。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将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飞快地塞进了向俞景那个半开的、磨破了边的文具盒里。

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

向俞景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付时允没有停留,径直走出了教室后门,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心脏还在咚咚直跳。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是彻底的拒绝,还是……一丝微弱的可能?

他不敢回去看,只能在走廊上烦躁地踱步。

教室里,向俞景在付时允离开后,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教室里喧闹依旧,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他垂下眼,看着那个熟悉的文具盒,手指微微颤抖着,伸了过去。

打开盒盖,那张被揉皱的、边缘带着毛刺的小纸条,赫然躺在几支铅笔和一块橡皮之间。

那三个字,力道大得几乎要撕破纸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的急切,撞进了他的眼底。

向俞景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停滞。握着文具盒盖的手指瞬间失力,盒盖“啪”地一声落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前排正和孙岁岁说笑的齐晋回头看了一眼。

“向俞景?没事吧?”齐晋关切地问。

向俞景猛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失了血色的脸颊。他胡乱地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将文具盒塞进桌肚最深处,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那个男人酒醉后的狰狞?告诉他皮带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告诉他母亲早年离家出走留下的空洞?还是告诉他,每一个夜晚蜷缩在反锁的房间里,听着门外摔打咒骂声时,那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能。

付时允是活在阳光下的,张扬,热烈,像一团烧不尽的野火。而他呢?他是一滩烂在阴沟里的淤泥,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靠近他,只会被弄脏,被拖累,被一起拽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压制住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在体育课他扶住自己时,在收到那些创可贴和糖果时,在看到他每天沉默地跟在身后时……他冰封的心湖确实裂开过一丝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

可这点光,太奢侈了,也太危险了。

他不能害了他。

下午剩下的两节课,向俞景坐得笔直,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后排那道灼热的、不容忽视的视线,像芒刺在背。每一次付时允的目光扫过来,他都觉得那块皮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僵硬得无法动弹。

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向俞景几乎是弹射般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他也顾不上扶,抓起书包就低着头往外冲,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无处遁形的空间。

付时允看着他那近乎仓皇逃离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

他走到向俞景的座位旁,弯腰扶起了那把被撞倒的椅子。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桌面上一个浅浅的刻痕,他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一个被反复描画过的、小小的“逃”字,笔画凌乱而深刻。

付时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直起身,走出教室,果然已经看不到向俞景的身影了。他没有犹豫,朝着那个老旧巷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犹豫,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知道那扇门后是怎样的地狱,他知道靠近意味着什么。

但他还是走到了那条巷子口。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单元楼下,没有立刻进去。向俞景低着头,单薄的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他在楼下站了足足有五分钟,像是在积蓄某种勇气,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付时允就站在巷口拐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终于,向俞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抬脚踏进了那扇黑洞洞的单元门。

付时允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没有离开,而是像前一晚一样,在对面的那棵大树下站定,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四楼那扇窗户,依旧漆黑一片。

付时允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他只是那么叼着,任由烟草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他知道,那张写着“告诉我”的纸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注定会激起涟漪。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是向俞景更彻底的封闭,还是……一丝向他敞开的缝隙?

但他知道,从他看到那片洇开的血迹,从他听到风中隐约的咆哮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抬眼,望着那扇吞噬光明的窗户,眼神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明亮,也异常坚定。

有些浑水,他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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